“太好了……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赶上总决赛的第一场比赛。”

“很有可能哦。”

“等到奶奶精神一些了，也许可以坐起来看看电视，她一直都盼着能看一场直播。”

黄濑没吭声，看手里的汤见底了，便放下手里的勺子，转身取了自己的那碗，闷头开始大口的喝。

虽然黑子反复夸赞紫原的手艺，但他怎么喝都觉得没一点味道。

“要是能来现场的话……唔，恐怕不行，不过能看电视就很好了。我记得她病房里的电视很大。”

黑子难得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出来，只是他却忽略了一向健谈的黄濑却一句都没有附和。他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和向往中，满脸都是期许与兴奋，就算蒙着厚厚的白纱，黄濑似乎也能透过那一层白色，看到那已经开始发亮的眸子。

黑子的嗓音依旧柔软好听，甚至夹杂着些许球场上才流露出的意气风发。

黄濑似是不忍地别开脸。

夜晚已经降临，下了整整一个午后的雨势反倒更烈，从病房的窗户向外看，都是飞溅的雨点与低闷的雷声，岩壁上汇聚成白色，这不是车玻璃，自然没有雨刷，水纹毫无阻碍地放肆流淌于玻璃上，隐隐见得黑幕之中呼啸而过的汽车尾灯的灯光。

如同被困在巨大的茧里，寸步难行。

与那冷清死寂一般的夜色相比，屋内的灯光却是那么的暖。

大概也是那样一个下着冷雨的午后吧。

黄濑一直都记得黑子陪老人去做Ｂ超的那个下午。因为老人喜欢静，他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而没有走进去。

护士和黑子说，我去找个轮椅给你吧，我看老人好像不太能走得动了。

黑子下意识就要回绝。老人一向都是好面子的，当初连给她买一个拐杖她都不愿意用，觉得像是在向衰弱年迈的身躯妥协一般，轮椅就更不愿意坐了。老人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别人怜悯的目光，仿佛每个人都在用眼神告诉她“你没几天好活了”一样。

黑子搀扶着老人走出病房门口，老人突然用很小的声音说：

“孩子，你还得去找个轮椅，我走不动那么远。”

黑子倏然愣住，好几秒都没发出声音来。他看着黑子把老人扶到了楼梯的座椅上，转身跑去找轮椅，眼眶陡然红了一圈。

Ｂ超室和病房不在同一栋楼，大约一两百米的距离。都是在二楼，两栋楼中间并不连通。这就意味着，即使用轮椅，也需要老人自己上下楼的。黑子提出背她，老人拒绝了，一定要自己。走楼梯的时候，老人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抓着轮椅的把手。黑子把轮椅往下挪一个台阶，她缓慢地下一个台阶。

短短的，那么短的２８节台阶，他们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医院的轮椅质量并不是很好，前轮经常转弯的时候卡死，然后丝毫都不能滚动，需要黑子踩一下脚底下的杠杆抬起前轮缓一下才能再滚动起来。于是每走十几米的距离就要踩起前轮翘一下，一两百米的距离，他们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Ｂ超室。

纵使黑子再怎样小心也无法避免颠簸，可老人的身体已经受不住哪怕这样细微的颠簸了。老人用皮包骨头的手攥着轮椅的扶手，却因为身体乏力，连攥都攥不紧。黑子不断地缓着呼吸，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只能尽量轻抬轻放，却无力让轮椅更平稳。

把老人送进了Ｂ超室，黑子脱力一般地跌坐在了楼梯的长椅上。他靠过去抱了一下黑子，却措不及防撞见了那掩盖在刘海之下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没有办法……”

黑子抖着声音，垂着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很无措地喃喃说着：

“我没有办法……让那个轮椅再好一些，我还是让她疼了……”

黄濑微微抽了一口气，看着黑子盈满了眼泪的眸子，喉咙一时间也发涩了起来。突然如刺梗喉，一定和一个人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像已经许久没开口，突然想要说话时却失言了的哑巴。更像溺亡。

他能做的只有抱着黑子，靠在他耳边轻声地安抚着：

“一切都会好的。”

化疗药有很多种。黄濑也从绿间那里听说了，目前老人用的药虽然养身体，但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这种药打进去，身体虚不受补，反而病灶会更快发展。

黑子也一直告诉黄濑，他真的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不用药，老人能多活几天，然后痛苦挣扎；用药，老人的身体会舒服很多，疼痛也会减轻很多，但是会走得更快。

“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无数次，黑子用右手扯着刘海，眼中是茫然和痛苦：

“我这么选择，究竟对不对。可是不经历过，你们无法理解看着她痛苦，一方面想让她多支撑一天，我就能多看到她一天，一方面又想只要她不承受痛苦，即便现在就离开我我也不会拒绝。”

每一天每一天，都沉浸在这样的挣扎中。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一遍遍地对黑子说：

“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