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间平静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维持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
他的神色很平淡,至少镜中是这样。
但是心情他自己是知道的。他觉得,一通电话怎么就能决定了他的命运。但他还侥幸有万一的幻想,因此在仓皇中还有一点镇静。
但是,这镇静是不可靠的。
原本十二月份就该开始的研究生申请被他硬生生拖到二月开春快要截止,因为要备战比赛。原本上个学期就该开始的实习被迫转为来年年初再进行,还是因为要备战比赛。别人的申请素材可以写满一页,他却是寥寥几笔。只有到这种时候他才发觉,他的世界已经被篮球填满了,根本容不下旁的任何东西。
是因为爱上了篮球这个运动吗?可是爱上后注定无法和未来融合在一起吗?
绿间摘下眼镜,俯身直接将冷水泼在了脸上。冰到刺骨的感觉让他打着寒颤。
如果是放在帝光时期,亦或者是放在秀德时期,一旦篮球和学业相冲突,他肯定毫不犹豫选择放弃篮球。说到底学生是以学业为重,其他都是次要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能放下篮球,却放不下有黑子存在的篮球。
那是他一直想得到的黑子哲也。
当他想和一个人在一起时,就会不自觉去想象他和对方未来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关于未来日子的想象中每一个细节都有那个人,但突然有一天,所有场景中的那个人都消失了,他的未来在这一刻就崩塌了。他所期待的未来都是假的,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这种崩塌是一点一点的,从地基开始晃动,到钢筋、混泥土,到窗户、板砖……然后到整个大楼轰然倒下。
而他被囚禁其中,被砸中、流血、逃不出去也叫不来人,最后被轰然葬入黑暗。
以为只要正正常常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就好,吃饭、睡觉、上学。
但其实在废墟中满身伤痕,用沾满血液的手指去抠挖上面的沙石,去搬动每一块石头,艰难地从里面看一眼透进的阳光。
他以为只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可以继续和黑子打着他喜欢的篮球,和黑子聊聊训练中那些激励人心的进步。
但其实他正在抱着废墟发呆,即使这些都成碎片,他依旧舍不得丢了它们。
从进入医学部那天开始未来就都是注定好的。
所以有些事是不会变好的。
要坚持把篮球打下去吗?哪怕耽误了学业也要坚持下去?
可是没有他的赛场,一切都很顺利。黑子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篮球运动员,停步不前的人是他。
他想到了黑子将笑脸埋在毛巾中,无比温柔地注视着场内跑动的队友时的表情,那不是为他展露出的表情,黑子甚至遗忘了他就坐在身侧的事情。
能让人情绪崩溃,不是因为一个瞬间,而是因为整个曾经。但引起人情绪崩溃的,恰恰是那个瞬间。
他感觉自己输了,不是输给了青峰他们,而是输给了自己。
但是就这么离开实在是太不甘心了,那种不甘心让他甚至滋生出一种对自己的恨意。
为什么无法突破瓶颈,别人的进步都是显而易见的,他却只有原地踏步?
为什么每天都在尽人事,天意却从未听到他内心的声音,将他弃之不顾?
为什么其他人都能无忧无虑打着篮球而他却要默默地背负这么沉重的未来?
成熟在过了季节的岁月,刚要享用成熟所带来的恩惠,便在蹒跚中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只是上升到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而曾经于起跑线上落后的他人却已经登上顶峰。
绿间闭上眼睛,感觉到眼泪掉了下去。沾湿了睫毛,连拍在脸上的冷水都开始发烫。
哭得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他哭得很平静,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情绪宣泄。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重新用冷水洗了把脸,直到指尖都被冻得通红,鼻子和眼睛快没了知觉,脸颊上划过的热度也随之冷却,他这才直起身子,擦干脸上的冷水,拭去嘴唇上咬出来的腥甜,戴上眼镜。
仍旧是那副冷静到可怕的表情。理智到骇人。
绿间赶在第四节开场前回到了队友身边,黑子他们正在讨论第四节的战术讨论得热火朝天,发觉到绿间出现在通道口的时候不由得惊喜地朝他招手。
绿间看了眼比分板,东大落后14分,比他想象中要好。
“绿间君,还好赶上了——你的手好凉,发生了什么?”
企图过来拉他的黑子在握上他手的那一刻就被冰得缩了一下,却没松手,反倒是另一只手也捧了上来。绿间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皱皱眉:
“在等我?”
“当然。”
显然黑子的情绪很高涨,虽然面瘫的脸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是上扬的:
“第四节比赛请多关照,我会多传球给绿间君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