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暝有过一个天策姘头，是在大唐监狱里认识的。

大唐监狱是他自己求着进去的，因为那阵子他心里不痛快。

在进大唐监狱之前，发生了一件叫他引以为耻好多年的事——早先三个月，他在瞿塘峡约了人碰头，结果兄弟没碰着，碰着了一个神叨叨的老和尚。那和尚有些年岁了，但具体多少岁，巫暝也说不清楚，因为老和尚没头发也不蓄胡子，巫暝只能从他花白的眉毛和深厚的功力判断出这老秃驴是个老前辈。

那天巫暝在孤山集喝茶，喝的挺安生的。

巫暝平时很少这么安生，他这人骨子里有毒，名为浪荡。平时是个不负毒哥风骚之名的仙教弟子，但那天烈日当头，蜀地又是出了名的闷热，他一身五仙教最凉快的定国式弟子袍坐在树荫底下都直冒汗，热的焉答答的，也就没心思浪荡了，故而难得安静的正经喝着大碗茶。

然后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看。

其实，巫暝从小到大不缺人看——他长得漂亮，虽是个男人，却长得颇有几分像他的胡姬母亲，个头高而挺拔，四肢修长，眉目深邃略阴柔，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顾盼间十分讨人喜欢，鼻梁高挺形状端正，薄唇淡蜜色，看着就鲜嫩可口。小时候他随母亲住在七秀，母亲在坊内给人做琵琶师父，因而身边的姑娘很多，姐姐姨娘们都很喜欢他，也曾荒唐的给他穿着女孩家的纱裙在坊间行走，因此还惹得几个有怪癖的浪荡子垂涎。

寻常男人都将这视做年少时的一段黑历史，巫暝却很豁达，还曾开玩笑说给花鹤翎听，自侃是个天生的万人迷。

所以，巫暝也是不怕给人看的，甚至心底里是有些乐意被人瞩目的。

但今天这目光，让他感到些许不安——他虽不过二十出头，行走江湖却也有些年头了，危机感和直觉都很敏锐。

他放下手里的粗陶碗，回头一看，发现那个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家伙是个老和尚。

这件事有些倒胃口。

巫暝虽然喜欢男人，并且生活作风很成问题，经常被叶清歌骂生冷不忌什么类型的都敢沾染。可这道理就和不挑食一样一样的，再不挑食的人也万万不回去吃屎的——巫暝自认口味不重，再怎么也不会看上一个年纪给自己当爹有余的老和尚，虽然老和尚打扮很体面很干净，破军式样的僧袍，黑白绸料在阳光底下泛着柔柔的光。

巫暝虽然总在心里骂他老秃驴，可老和尚并不如何显老，还老爱笑，不笑的时候也眼睛里带着笑意，但并不淫。浪而不淫，其实这点上和巫暝颇有几分相似，花鹤翎后来听他抱怨那三个月的事，也调侃他道：“可见你若正成了一个和尚，许多年后，倒也应当是他那个模样。他倒是个会收徒弟的。”

这话巫暝不爱听，他不喜欢那老和尚，嘲弄的笑了一声，道：“我就是老成他那个模样，他也是没法和我比的。”

这也是巫暝的暗恨之一，他没和老和尚生在同一个年头里，故而既不能在武力上压得过那老头子，也不能在容貌上让那老和尚自惭形愧——毕竟差着年岁，他不能让老和尚看到自己便是老了，也能老的比他风流。

武功和容貌是巫暝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两项长处，偏偏都在老头子面前短了，弄得他很是郁闷。

这要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也就罢了，巫暝不是个小气的人。

可这老头子硬是要把两人绑到一块去，要强收巫暝做徒弟，便让巫暝十分的痛苦。

刚开始老和尚还打算好好的和他谈一谈，但天热，人的火气也大，老和尚又生的不合巫暝的口味，巫暝便不愿意搭理他，喝完茶觉得无趣，等的人又没影子，就从荷包里取了几片烟叶子干嚼。最后被老和尚烦的紧了，便骂了一声滚。

老和尚终于安静下来了，像是被骂傻了。

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这回哈哈大笑，笑的很畅快，半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这让巫暝觉得很不好——他和寻常人不同，难于安居于一处，年少时便喜欢游历，和知己好友结伴去过许多地方，因而虽然年岁不大，却很有见识，三教九流里都有兄弟，也有睡过的姘头。故而他很清楚，这种看似犯贱的老头子很是不好对付，况且武力上他没有十足的胜算，便丢了茶钱准备开溜——他对自己的武功颇有自信，自认虽不能和这有些疯癫的老头子打个平手，想要逃离却也不难。

可不出他所料，老头子不愿他走，伸手就使出正宗的擒拿手抓人，幸好巫暝也早有防备，立刻以五毒教特有的轻功化蝶应对，继而这一老一小拆了数招，巫暝算是摸清楚了他的底细——这天下和尚庙虽然多，但能使出擒拿手和龙爪功的非少林莫属，这老和尚竟是个少林弟子！

老成这般的少林弟子，在少林寺内应当是排的上名号的，只是巫暝少有和少林弟子打交道，故而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正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既然是少林弟子，巫暝难免心中起了几分敬畏，便退开数步，道。

“不知老前辈是少林那位高僧？在下五毒灵蛇门下，巫暝，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巫暝这番介绍，不卑不亢，看似向他赔罪，实则顺道报明了身家，为的是两个缘由。其一是让老和尚知道自己是已有师门的人，万不能再拜入他人门下。二则，五仙教在中原的名声亦正亦邪，出了名的分毫必究，故而搬出师门平时也能震慑不少江湖人士。

可惜这对老和尚全然不管用，老和尚不仅识的五仙教的弟子服，尤其识的这定国式样的衣袍。方才初见便知道他是五毒教的弟子，却也正因如此才特别想收他做徒弟，亲近亲近。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叨念道。

“得罪得罪。”

继而忽地使出捉影式，抓了巫暝个措手不及，巫暝本不想以毒伤人，方才两人过的那几招他只是动了拳脚，并没有施展蛊毒。但如今见老和尚使诈，心中起怒，反手迅速应对，拍出毒掌，却不想那老和尚的阳性内功深厚霸道，一时间巫暝不仅没能伤到那老和尚，反倒被那内力反震的自己中了毒，他虽然机敏，当下做出判断，强行运功将毒血逼出，啐向那老僧。

这本是一奇招，虽然不多高明，却胜在出奇制胜。

奈何老和尚早被这世道磨砺成了人精，又仿佛很是了解五毒的门道，眯着眼微笑着闪开了，毒血只在他袖口上溅出一朵小小的墨梅。他却趁机绕到巫暝的背后，将人一杖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