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暝会折返的原因是因为不忍,但不是对不渡的不忍,而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的不忍。
他走出鱼木寺大门不远,便见到一个因流血过多而昏迷的孩童,十岁上下,身着半旧的甲胄,右腿上被野兽咬了个碗大的口子,流血不止,把脚下的红土地都染黑了。
鱼木寨的位置较为偏僻,周围没有人家,也没有驿站点,没办法滴滴打雕,而巫暝的坐骑留在了孤山集,用轻功回去气力值够时间也不够。巫暝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把人背回了鱼木寺。
对于他的回归,姑娘们既喜又惊。
喜的是他又回来了,惊的是他带回来的还是不渡和尚受伤的小徒弟。
原来这不渡和尚当年前往天策支援时,顺手收养了几个天策府的遗孤,那几个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这些孩子大多留在了太原,受天策府照料,也有一二与不渡感情深厚的,认他做了师父随他一道来了这瞿塘峡,侍奉膝下。
但这些徒弟长大后,各自有了事业,便逐渐离开,如今不渡膝下也只剩下这个小徒弟了。
巫暝一听说这孩子和不渡沾亲带故,心道那感情好,暗自称叹自己把这拖油瓶送对了地方。他又想走,可姑娘们拦着不让,说要等不渡来亲自谢他。巫瞑略有些心虚,但面上还算镇定,问:“大师呢?”
不出巫瞑所料,不渡大师在如厕。
阿弥陀佛,因果循环。
巫瞑在心里笑了两声,眉头挑起半边,可还是想走。他倒不是怕不渡报复他,只是不想失约。可姑娘们盛情难却,也是难以推脱。他正为难之际,外头原本鱼木寨的花和尚不知打那里弄到了不渡身体不适的消息,群情激动的要闹事走人。
本来除了不渡,还有几位老将也是能压住他们的,但今天特别的凑巧,那几位跟随不渡的老伙计,不是下山采办,就是因故不在。对于鱼木寨的花和尚来说倒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姑娘们没了主心骨,想去找不渡拿主意,茅房又被鱼木寨的和尚围住了。最后只得回来找巫瞑,巫瞑又笑了两声。
他是喜欢热闹的,于是将孩子托付给姑娘们照顾,自己出去看热闹。
姑娘们本是想让他出个计策,没想到他直接出门动手去了,十分担心他吃了人海战术的亏,不过事实证明姑娘们江湖经验尚浅,不知道对于五仙教的弟子来说,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巫瞑的竹哨吹了一小会,蛇虫鼠蚁便从各种缝隙里钻出来,山中蛇鼠尤多,阵势一时间很是吓人。
巫瞑是个怜香惜玉的,撂下院子里五大三粗的汉子被蛇阵包围,转头宽慰了姑娘们一番,又让人全部回屋里去。姑娘们虽也害怕蛇鼠,但见他气势镇定,便也稍感放心,各自捏着裙摆回了殿内。巫瞑亲自把门给她们带上,再转身开始挨个料理下面闹事的花和尚。
巫瞑自幼是个打群架的好手——因他出世以来,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母亲对他的管教疏离散漫,他又天性好强,很容易便养成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野性子。
巫瞑打架除了能打这个优点以外,还有两个莫大的优点,一是能控制着打完架后的场面普遍很干净,并不太血腥骇人。他还很愿意手下留情,能药趴下的,绝不药死了。二是通常解决战斗的速度很快,出招干净利落,能一招弄趴下的,绝不浪费第二招。
可见巫瞑其人本质上,爱干净且懒。
巫瞑把闹事的和尚全部给药趴下了,不渡也正好从茅房里神清气爽的出来,顺道逮着了准备脚底抹油开溜的巫瞑。
巫瞑说:“大师,阿弥陀佛。愚钝在下这就离开此地,绝不再打扰您老清修。”
不渡又是一个捉影式将人拉回来,说:“善哉善哉,小施主莫急。既然你去而复返,可见虽然没有慧根却也有佛缘,不如老衲今日就给你开开智?”
巫瞑飞快的在自己身上种了个迷心蛊,又祭出一招化蝶,隐去身形,口里也不甘示弱,道:“今日在下还有事,还是改日再向大师请教。”
却不想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幼儿惊叫,顿时令两人分了神,这刹那之间,一个忘了收招,一个忘了躲避,不渡一棍子敲到巫瞑后脑勺上,打的他满眼冒星。巫瞑心中叫苦不迭,暗道,这一念之仁,着实害人。巫瞑踉跄了两步,摸着后脑勺倒吸两口冷气。不渡听到屋内声音,也收了杖,撇了巫瞑一眼,念了句佛。
一位黄衣姑娘推门出来,面带喜色,正要同巫瞑说话,却见他站在原地头晕目眩,便不知所措。转头又瞧见不渡,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走来,双手合十,盈盈笑道。
“大师,大师。小灵儿醒了。”
这‘小灵儿’说的正是不渡和尚那小徒弟,他还有个正名,唤作洛白麟。但他如今年纪还小,喊正名显得太过肃然。乡下姑娘们识字少,便唤他做小灵儿。不渡觉得这个字也很妙,便也随着姑娘们喊了起来。
不渡听闻徒弟归来,心中自然欣喜。黄衣姑娘又见他手里拿着的禅杖指着巫瞑,以为两人间有什么误会,便小心翼翼的绕过巫瞑,到不渡身边轻声解释了巫瞑将人送回来的始末。不渡闻言,有些惊讶的望了巫瞑一眼,心道自当这少年人为人乖张,不让分毫,没想到心底确实实打实的好。与他那位故人,倒真是大相径庭。
思此,他又摇摇头,笑自己到了如今还胡思乱想。
他将禅杖交到女子手上,笑着双手合十,对巫瞑道:“阿弥陀佛。是老衲唐突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小施主既与小徒有善缘,不若就此留下暂住一宿。”
巫瞑晕的有些厉害,也觉得自己今日实在不宜再上路,可心里还惦记着与好友的约定。他略微想了想,便走下台阶,随手抓来一个大汉,施了解药,又掐他人中,将人弄醒。在那人半醒半睡间,将一颗糖丸打到他喉咙里,逼得那人只能囫囵吞下,差点咽的喘不过气来。
巫瞑又在他后颈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助他将药丸吞下。
那大汉已是领教过他下毒的功夫,现如今被他逼着吃了颗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丸子,顿时心中七上八下。
巫瞑舔着唇,邪气地冲他笑了笑,像模像样地威胁道:“我方才喂你是我五仙教独门秘药,七日丧魂散,七日之内身体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但七日之后,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叫你肠穿肚烂死的连你姥姥都不认识。你要不要试试?”
那花和尚哪能不信,忙跪下叩头告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不敢试。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替您办妥了。”
巫瞑又笑了一声,花和尚看的眼睛都直了,方才闹事,他挤在人群中,巫瞑下药的手段快,他其实并没看清楚这人的模样。如今隔得近了,只觉见了天人,连求饶都忘了。
“你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爷不要你的狗命,是要留着让你办事。你现在就到孤山集去,在那待上六日,等一位打听我消息的墨衣少爷,你替我给他带话,让他到这庙里来找我。爷我名唤巫瞑,乃是南疆五仙教的弟子,若是有人向掌柜打听,你便要留意了,你可记清楚了?”
花和尚还痴楞着,巫瞑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
“还不快去?”
花和尚连滚带爬的出了寺庙大门,又忍不住连连回头打量巫瞑,心里又怕又爱,五味陈杂,复杂的很。
不渡站在石阶上观了全程,也不出手阻拦,只是笑着摇头,待巫瞑交代完了,才踏入殿门。巫瞑跟着不渡进了门,看见那小子已经醒了。姑娘们用蒲团给小孩搭了张临时的床,他人小,蒲团绰绰有余,因为没有盖的被褥,便还抱了一个在怀里。
小灵儿方醒,脑子里乱哄哄的,时而闪过昏迷前的情景,忍不住打哆嗦。围着他的姑娘们见他惊魂未定都很是心疼,全都低声哄着他。巫瞑看了,心中不以为然,觉得这小孩被养的没了英雄气概,不像是只东都之狼,倒像是只东都哈士奇。
小崽子见了师父,总算是安定了些,乌溜溜的眼睛露出些可怜的目光,更是惹人怜爱了。
不渡亦慈爱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姑娘们见了不渡很欢喜,见了巫瞑就更加欢喜了,拉着小灵儿要跟巫瞑道谢,却不想小灵儿见了巫瞑,眼睛陡然睁大了,惊呼妖精!
巫瞑听了,脸都黑了——他这张脸,从小到大没被人说过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