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良久,不见了船,不觉堕泪。傍人问其缘故,黄生哽咽不能答一语。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黄生呆立江岸,直至天晚,只得就店安歇。次早问了守帅府前,投了名刺,
刘公欣然接纳,叙起敬白之意,随即开筵相待。黄生于席间思念玉娥,食不下咽。
刘公见其精神恍惚,疑有心事,再三问之。黄生含泪不言,但云:“中途有病未
痊。”刘公亦好言抚慰。至晚刘公亲自送入书馆,铺设极其华整。黄生心不在焉,
郁郁而已。
过了数日,黄生恐误玉娥之期,托言欲往邻郡访一故友,暂假出外,月馀即
返。刘公道:“军务倥偬,政欲请教,且待少暇,当从尊命。”又过了数日,生
再开言,刘公只是不允。生度不可强,又公馆守卫严密,夜间落锁,不便出入。
一连踌蹰了三日夜,更无良策。忽一日问馆童道:“此间何处可以散闷?”馆童
道:“一墙之隔,便是本府后花园中,亭台树木,尽可消遣。”黄生命童子开了
书馆,引入后园。游玩了一番,问道:“花园之外,还有何处?”馆童道:“墙
外便是街坊,周围有人巡警。日则敲梆,夜则打更。老爷法度,好不严哩!”黄
生听在肚里,暗暗打帐:“除非如此如此。”是夜和衣而卧,寝不成寐。捱到五
更,鼓声已绝,寂无人声,料此际司更的辛苦了一夜,必然困倦。此时不去,更
待何时!近墙有石榴树一株,黄生攀援而上,耸身一跳,出了书房的粉墙,静悄
悄一个大花园,园墙上都有荆棘。黄生心生一计,将石块填脚,先扒开那些棘刺,
逾墙而出,并无人知觉。早离了帅府,趁此天色未明,拽开脚步便走。忙忙若丧
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有诗为证:
已效郗生入幕,何当干木逾垣!岂有墙东窥宋,却同月下追韩。
次日馆中童子早起承值,叫声:“奇怪!门不开,户不开,房中不见了黄秀
才!”忙去报知刘公。刘公见说,吃了一惊,亲到书房看了一遍,一步步看到后
园,见棘刺扒动,墙上有缺,想必那没行止的秀才,从此而去,正不知甚么急务。
当下传梆升帐,拘巡警员役询问,皆云不知,刘公责治了一番。因他说邻邦访友,
差人于襄邓各府逐县挨查缉访,并无踪影,叹息而罢。
话分两头。却说黄秀才自离帅府,挨门出城,又怕有人追赶,放脚飞跑;逢
人问路,晚宿早行,径望涪州而进。自古道:无巧不成话。赶到涪州,刚刚是十
月初三日。且说黄秀才在帅府中,担阁多日,如何还赶得上?只因客船重大,且
是上水有风则行,无风则止。黄秀才从陆路短船,风雨无阻,所以赶着了。沿江
一路抓寻,只见高樯巨舰,比次凑集,如鱼鳞一般,逐只挨去,并不见韩翁之舟。
心中早已着忙,莫非忙中有错,还是再捱转去。方欲回步,只见前面半箭之地,
江岸有枯柳数株,下面单单泊着一只船儿。上前仔细观看,那船上寂无一人,止
中舱有一女子,独倚筵窗,如有所待。那女子非别,正是玉娥。因为有黄生之约,
恐众人耳目之下,相接不便,在父亲前,只说爱那柳树之下泊船,僻静有趣,韩
翁爱女,言无不从。此时黄生一见,其喜非小。谩说洞房花烛夜,且喜他乡遇故
知。
那玉娥望见黄生,笑容可掬。其船离岸尚远,黄生便欲上。玉娥道:“水势
甚急,须牵缆至近方可。”黄生依言,便举手去牵那缆儿。也是合当有事,那缆
带在柳树根上,被风浪所激,已自松了。黄生去拿他时,便脱了结。你说巨舟在
江涛汹涌之中,何等力气!黄生又是个书生,不是筋节的,一只手如何带得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叫得一声“阿呀!”但见舟逐顺流下水,去若飞电,若现若
隐,瞬息之间,不知几里!黄生沿岸叫呼。众船上都往水神庙祭赛去了,便有来
往舟只,那涪江水势又与下面不同,离川江不远,瞿塘三峡,一路下来,如银河
倒泻一般;各船过此,一个个手忙脚乱,自顾且不暇,何暇顾别人。黄生狂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