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迭微。”是酆都帝君的声音。

我回头，“是。”

“还不见过战神。”

竟是九天战神？我俯下身子行大礼：“见过战神。”

他开口，清朗沉稳的声音：“不必多礼。”

我起身，心中神思仿佛踏破荒原的野马般蛮横地在脑海里奔腾。我认识这个人，我见过。不对，他是九重天上的战神，我是个地府鬼差，不应该见过啊。可我记得他，也记得那个地方……啊，是什么地方来着……

浑浑噩噩之际，突然听到削冰截玉的一声：“可是呆了？”

我一个激灵，酆都帝君也斥道：“还不退下。”

娘诶，竟是胡思乱想，望着人家战神的脸发了半天呆……饶是我一张老厚脸皮此刻也忍不住一股血“嗡”地涌上天灵盖。我忙用手装腔作势地按了按太阳穴，嗫嚅着，“得见战神大人，小的一时……一时有点兴奋过头了……大人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哈。”一边说一边低头往后退，恨不得马上撒丫子跑。

该死的，现在老子的脸一定很红！

就在我已经急退了好几步时，座上的战神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一喝：“站住！”声音不大，却让我一凛。

“你，伸出手来。”

我听话地伸出双手。

“你手腕上的魔纹，是怎么来的？”

手腕是我的命门，就好像七寸是蛇的命门一样。我手腕上有个长达三寸的裂痕样的魔纹，说明我曾经是入过魔的，虽然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其实，所有来北阴地府以前的事，我都没有印象。

“回战神……小的也不知道。”

他沉吟了一下，向酆都帝君问：“刚刚那件事我没说完。其实我是想请问大人，北阴地府中谁的手腕上有赤色魔纹？”

“除了迭微，不曾有其他人是这样。”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白胤叫我找的，就是这一位。”

他看着我，眼睛里无波无澜。倏地，青衣的战神绽开了一个淡而又淡的微笑，眉目间尽是九重天上的端方清矜：

“名字倒是有趣。这三生三世，你便与我同历。”

应付过那群好奇心八卦心旺盛的小鬼差们，我回到了我的住处。在床上消化完森罗殿里酆都帝君和战神的话后，我有点恍惚地回想起我这一辈子。

我打十万年前到了这北阴地府，就是做一个小小鬼差，负责勾回死者魂魄；十万年过去了，我变成了个辈分颇高的鬼差，还是只负责勾回死者魂魄。不是人品不好，只是这许多个千禧年末都不曾成功偷出过一壶酆都帝君亲酿的曼珠沙华酒，也没有一次成功上了五方鬼帝中最高冷的嵇康，每每被他拉着一张冰山俊脸轰下抱犊山。说起来，我除了岁数大那么一些，同这地府中的千百个鬼差是无甚不同的。但就在刚才，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与上古神卷之中的九天战神沉翳大人，竟然一脸诚挚地约我……

约我去历劫。

这实在是个难拿的事。

沉翳并非现世九重天上的那位战神，乃是与六御五方的同时代的远古神祗。上一位天帝寂灭后由东华帝君接替。十万年前帝君历劫，十三境的魔族趁机率领大军进攻九重天。九天战神沉翳同伏奂帝君白胤率领众神与魔族激战，沉翳就是在那时孤身一人被引至羚膏山魔族困阵，最后与魔界十三位祖王中的六位同归于尽的。

书上说，那一场神魔大战，八荒的大地上足足落了七天七夜的血雨。

本来整个四海八荒九天一十三境的生灵都认为沉翳必然是寂灭了，但伏奂帝君却发现战神的悯生剑上附着他最后一缕神魂，便将佩剑放入归墟中蕴养。这一养就是十万年。现在沉翳已经苏醒，待历过这三生三世的流光劫，便是远古战神回归之时。

据沉翳所言，我是他的劫数，这让我委实感到很惊恐。怎么形容当时他说这话时的那个眼神呢？虽然他是微笑着的，但他的眼中仿佛盛着一簇寒冰。就好像你知道有个人要偷你家钱，但你没办法动弹也没办法叫出来，只能看着他偷，这时候你的眼神一定很凶狠。沉翳虽然没有很凶狠地瞪我，但我也能感到他对我的戒备。我也是能理解的嘛，毕竟如果他没说错的话我就是那个要祸害他三生三世的人呐。

还有那九重天上的伏奂帝君，我也深深“感谢”他。要不是他提那什么我要同沉翳一起历劫的劳什子要求，我就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被卷进这事里了。

心事重重地挨过了两天，到了望日，也就是沉翳开始历劫的日子。

战神大人对于喝孟婆汤这件事没有表现得相当淡定，可我身为一个鬼差，见多了痴男怨女不愿忘记前世哭着喊着无论如何不喝孟婆汤的情形，下意识觉得这是个痛苦的过程。虽然这些鬼魂最终都被我劝的好歹吞了碗汤下去，但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却不小。我寻思着自己又没有历劫之后神魂归位的能力，万一一碗汤下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怎么办，便向战神请示了一下。沉翳是个通情理的，痛快答应了。

一碗汤下肚，沉翳干净利落毫无犹豫地跳了轮回台，我咬咬牙，也跟着跳了人道。

轮回的感觉非常奇妙，仿佛坠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永无止境地飞落，飞落，飞落……我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最初，生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