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泽眼神沉暗,看向那母子二人:“倘若这猜测属实,那有没有那碗毒,她都势必要同我们对立,不过是明与暗的差别罢了。”
刘承神情怔怔出神。
舅父这番话恰印证了他近日心间的直觉。
那日在祭坛上,他因离得足够近,已经清晰察觉到,六弟对待她,与对待任何人时的感觉都不一样……仿佛连算计和遮掩都顾不得了,为了护持她,什么事都能做。
所以,她竟一直都是六弟的人?是伙伴,亦或更亲密的关系?
“在本宫看来,这个孩子心性纯直,并不是个会被立场推着走的人……”芮后眼神闪烁思索,先劝兄长:“当务之急,是务必不能再继续交恶积怨了,否则只会将矛盾加深。”
“至于下毒之事……且由我来试着与她说合。”芮后低声道:“未必一定会闹到最坏的地步……”
芮泽看了一眼解药,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皇后的提议。
到底如今已是天机,若尚有转圜余地,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他间接道出妥协之言:“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当让她知晓,成大事者,不必拘泥细小过结。天机玄妙,却也仍是天子之臣,不管她从前是谁的人,如今既有亲眷在旁,总要为日后多些思虑——陛下病重,储君在此,聪明人必然都知道站在何处才是最有利、最稳妥的。”
既有现成的大路可以走,又何必拖着身后亲眷,冒险去选一条坎坷泥泞的不明去路?
听着母后和舅父的对话,刘承失魂落魄般静默无言。
直到有心腹内侍靠近传话:“娘娘,殿下,中常侍来了……”
被请入殿中的郭食,面上挂着浅笑,带来两则皇帝的口谕,后一则让芮泽大感安心。
“陛下言,太子殿下的亲事该早些定下了,让皇后娘娘尽快抉择筹备……”
“另有一条……”郭食低声道:“干旱已解,陛下明日便将下旨,就此思过休养,诚心敬神,以备秋狩大典……接下来这段时日,便由太子殿下监国理政。”
芮泽面色不改,唯一双眼睛振奋大亮,看向神情震惊的外甥。
皇上此举显然有意安一安储君的心,不想他们因天机只是封侯之事而胡思乱想……同时也是为了稳固朝中浮动的人心。
一瞬的安心之后,芮泽郑重叮嘱:“承儿,接下来务必不能分毫马虎差池,绝不可辜负你父皇看重!”
除了安人心,这恐怕也是一场试炼。
郭食亦道:“太子殿下,这是君父给殿下的机会,殿下且得好好把握。”
刘承勉强回神,点点头,内心却盛满了茫然紧张。
“六皇子仍在陛下那里?”芮泽低声问。
“在呢。”郭食轻叹:“正与陛下下棋,陛下迟迟不赶人,短时日内也只怕是不会走了……”
郭食带笑的眉眼下,藏着一丝隐忧。
按说病情加重之下,陛下更该焦灼于找寻长生之术……但近日他每每提及仙药之类,陛下都兴致缺缺,不再多做询问。
于郭食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当年之所以能得到天子信重,除了办事说话妥帖,更因为他是第一批引荐炼丹师入宫的人,之后一来二去,寻找长生法的差事便由他全权紧盯,他熟知此类事,尽心尽责,掌握各处消息进展,使天子渐生依赖。
而凌皇后和凌太子因此待他生出不满,一日他曾隔着屏风听到,凌太子向天子进言,说他蛊惑君王,实不可留。
皇上一笑而过,他却笑不出来。
时隔多年,昨日他站在与当年位置相同的屏风后,听着殿中那一对父子的谈话声,再次有了笑不出来的感受。
继赤阳之事,与梁王自戕,以及那位姜姓道君入宫之后,陛下竟淡了长生之念。
各处探寻仙人仙药的差事,也随之陷入半停滞的状态。
梁王的死如同一块石头,在天子心间冰湖上砸出了一个洞。
而那位六皇子以少年赤忱之态,趁机据下君父身侧最近的位置,宛如卧冰的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