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自己或许算不得好人,双手沾满血腥,但他内心深处,却依然希望这个冰冷的世界能多留存一些像郜鸿哲这样的光亮。
所以,他默许甚至暗中维护了定风城的特殊地位,让其成为西漠唯一一处不受青衣楼直接管辖的“净土”,任由郜鸿哲在那里实践他的理想。
据手下汇报,郜鸿哲确实将定风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他也深受当地民众爱戴。
原以为,两人的人生轨迹将如同平行线,再无交集。
却没想到,今夜会在这寒州城外的混乱之地,与这位故人不期而遇。
郜鸿哲递过来一个鼓囊囊的羊皮酒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孟兄,戈壁夜寒,不妨尝尝这定风城酿的烧刀子,虽比不得名酒,却足够烈,能驱寒暖身。”
他自己并非好酒之人,但这西漠的冬夜,烈酒是旅人最常见的伴侣。
梁进接过酒袋,拔开塞子,仰头豪饮了一大口。
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
他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对身旁的宝瑞和苏雨沫开口道:
“宝瑞,你自去办你的事,打探清楚。”
“苏姑娘,你也自行逛逛吧,不必跟着。”
他的语气顿了顿,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放松的意味:
“本侯……我要在这里,同故人好好叙叙旧。”
宝瑞和苏雨沫闻言,不由得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名叫郜鸿哲的白净男子。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让杀伐果断、威震西漠的镇西侯放下身份,以平等甚至带着一丝缅怀的姿态与之对坐饮酒?
两人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种种猜测,但都不敢多问。
“小的明白,这就去办!”宝瑞躬身应道。
“是。”苏雨沫也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最后扫过郜鸿哲,随即转身,曼妙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熙攘杂乱的人潮之中。
待两人离去,郜鸿哲伸出双手在篝火上烤了烤,跳动的火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火焰上,而是缓缓扫视着周围这光怪陆离、充斥着欲望与混乱的小镇景象,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
“孟兄,你看此地……是否与当年我们初遇时的干草铺,有几分相似?”
梁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篝火旁,粗豪的旅客在大声划拳、狂饮劣酒;精明的商贩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来路不明的货物;远处空地上,有衣着暴露的舞姬在简陋的乐声中扭动腰肢,引来阵阵口哨与怪叫;更阴暗的角落里,赌徒们围成一圈,眼睛死死盯着旋转的骰盅,发出压抑的喘息与狂喜或绝望的呼喊……
此情此景,恍惚间与他同郜鸿哲展开西漠冒险之旅的第一站干草铺有几分相似。
他闻言,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带着追忆的弧度,笑道:
“确实很像。”
“我还记得,当初在干草铺,身无分文,还是向你借了一匹骆驼,才换来了一杆称手的铁枪。”
他的语气略带一丝惋惜:
“只可惜……那杆铁枪,早已彻底毁了。”
说着,他又饮了一口烧酒,然后将酒袋递还给郜鸿哲。
郜鸿哲接过酒袋,也仰头喝了一口,被烈酒呛得微微咳嗽了两声,随即脸上露出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
“我也还记得,那时我刚到西漠,不通此地风俗,还自恃在京中有些才名,以为靠着卖字画就能在干草铺立足。”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笑当年那个天真迂腐的自己:
“结果……非但无人问津,还被人嘲笑是酸腐秀才,差点挨了揍。”
“每当回想起那段往事,虽觉窘迫,却也觉得……颇为有趣。”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而我们,也是在那里,第一次遇到了柳鸢姑娘……”
说到这里,郜鸿哲的视线转回到梁进脸上,语气变得认真而关切:
“对了,孟兄,不知柳鸢姑娘现在……过得如何?”
梁进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