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醨泽日日到那林中饮酒。常常从熹微照月声初始待到薄暮垂阳鹊归巢。罗铩调笑他去勾栏之地都不见有这么勤,他也不曾理会。
醨泽只觉那林中自有一种氛围,让他觉得很舒服。在那里饮酒。酒香仿佛愈发沁人,享到了从未享过的舒心。至于那竹,醨泽只当是得了仙泽的小妖,作为报避劫之恩的那觶药酒洒下后,就看那小竹子自己的造化了。伴他成了人形,再邀他饮壶好酒,彼此也就不再相欠。只是这一等,许是少不得一二百年。也罢,权当沉淀人生了,反正他醨泽本来就是个大闲人。
只是惊喜,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药酒浸根四十九天中,那青竹周身的华光渐渐淡去。醨泽看着那一日比一日暗淡的竹身,隐隐有些担心,可那药酒万物皆溶,无毒无害,应该无甚大事,也就淡定地顺其自然。
等到华光最终完全隐去的那一天。醨泽卧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清香,前所未有,清冽甘甜,伴随着盛放的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勉强撑开眼缝,便看到那株青竹所在之处华光大盛,仿佛将隐去的灵光一瞬间尽数爆发出来……那华光之中,隐约有个人影,敛衣垂袖。
醨泽心中大震。灼灼青光映得那人眉目渐晰。肤色白净,眉眼淡然,一双青眸无波无澜。抬眼,直直望进醨泽内心深处。十五六岁少年模样,一身青碧,映得那人唇红齿白,清瘦卓立。周遭物事尽数淡去,天地之间,唯有这人的身形,深深烙在眼底心底。碧衫灼灼似竹叶的清浅,浑然天成,不妖不怪,反而有种风骨清傲的仙人之气。
醨泽眨眨眼,意识到自己被晃了神,不由暗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不过一只小妖化作的人形罢了,为何差点失了心智。
少年深色淡淡:“你是谁?”声线如初融的冰泉,悠凉清冽。
“我的名字叫醨泽。”老狐狸弯起一双桃花眼,嘴角轻勾。
……
“……什么是名字?”波澜不惊的眼中透过一丝疑惑。
醨泽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轻声笑了。
“名字就是一种有意义的符号,你对自己,或是别人对你的称呼。说得浅显些,就是用来区分的。”
“……那些叫什么?”少年指向周围的寻常事物,如初生的乳雏,对这大千世界一无所知而又充满好奇。
“那叫綟草,其色青绿……那叫白鷚①,翎浅尾焦,歌喉清亮……那是蒟蒻②,藏于土中,味甜甘美……”
“那你是什么?”一双澄澈的青眸又望进来,碧色的瞳仁泛着濯光。
醨泽心中一凛,这刚成形的小妖,就能看出自己的原身了吗?转而一想,也许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作寻常事物吧?不由苦笑。
执起少年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刻在他心里:“我叫醨泽。薄酒的醨,光泽的泽。你可要记住了。”
清风路过,撩起一叶柯枝,浅浅的光影互相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