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先对方远廷一拱手:“方真人,别来无恙!”又对着冉蔑一拱手:“冉小真人。”
方远廷第一次听里正称自己为“方真人”,受宠若惊,整整衣襟,离了木板凳引着冉蔑拱手作礼:“不敢不敢。里正大人。”
里正引着那中年文士过来互相做了介绍。
中年文士自称姓许,名魁,正是方才冉蔑说的那家富户,人家大老远找上门来,方远廷是真的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待了,一辈子都厚脸皮过来了,今天却感觉十分的皮薄,一张脸快要红成熟虾壳。
冉蔑在一旁心里不住的转着主意,眼明手快的给师父和二位“贵客”倒上了茶,一本正经的胡诌:“请恕我师徒招待不周,委实我们修真门派修习法门,不食人间烟火已久,奉上山中清泉一杯,权且一笑。”一边倒茶,一边用袖子挡着,撤去了桌上那盘所剩无几的花生米藏在身后。
许魁老远看到这秃山恶水,心里知道是被里正坑了,一路上走的拖拖踏踏,不情不愿,及至到了山上一看四壁漏风,青瓦破败的道观,心凉了一半,再进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脸上隐约还有几个土印子的“方真人”,心中简直失望透了,听到“冉小真人”信口胡诌,又是身无分文的两袖清风,坐实了他师徒二人是穷成了乞丐,如今合起伙来要讹诈他,也就没什么心情敷衍,本想喝口水解解渴,端起杯子看到杯底隐约浮动着一根泥土未洗净的细细茶梗,只好又放回了原处,心中一股子急火不住的窜,好在涵养压着一时还没有发作。
里正是个人精,他平素听方远廷夸口将真气续命的功效说的神奇,而且亲自见过他替人驱邪,信他是有几分本事的,他前些日子听得邻县这位许老爷家宅不宁,且求告多方皆是无可奈何,看在他家财万贯的份上就毛遂自荐自称必定教他去尽烦恼根,便舌灿莲花,将方远廷夸的天下无二,地上无双,哄的许魁舍了温柔乡,跋山涉水亲自来请“方真人”,说是这样方才显得诚意,且那“方真人”不是红尘中人,行事特立独行,颇有古风,果然是高人境界云云,一路上得了许魁诸多好处,此刻见许魁不掩失望之色,寻了个主意,要玉成此事,当即笑道:“方真人闭关许久,今日出来一见确是神清气爽,红光满面,看来这修炼真气果然神奇。不像我们凡胎□□,略多走了些山路,就疲惫不止。”
方远廷打着哈哈没猜出里正的哑谜。
冉蔑一脸惊讶的接道:“从山下到山上也没几步路,我和师傅平日里上上下下百十个来回也不觉怎地。”
许魁不冷不热的道:“我等凡夫俗子,步沉腿种,平素难得出个远门,自然是腰酸背痛,疲惫的很。”
冉蔑一起身,摩拳擦掌道:“果然如此?我来替你推宫活血,去去疲劳若何?”
里正笑呵呵的道:“我也有些乏了,冉小真人替我也推推?”
冉蔑捞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个时候,方远廷终于摸清楚了里正的路数,冉蔑喊他一身师父,其实半点修真本事没有学过,打坐练气更是从未教过,他咳嗽一声,先训诫自家徒弟:“鲁莽!”
冉蔑眨眨眼,装懵懂。
方远廷解释道:“真气不可乱输,且个人体质不同,输入的窍门各有千秋,不可儿戏。”
许魁听了这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方远廷走近一步,让许魁伸出右手,切脉片刻,心中有了数,又伸出双掌,让他与自己双掌掌心相贴,不出片刻,许魁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方远廷掌心流出,缓缓流进自己的四肢百骸,且胸口平日有阻滞的地方似乎如冰块般被融化消解了去,如此半个时辰,顿觉神清气爽,身轻体健,果然去了疲惫。
方远廷收了手势,做了个调息。许魁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信任。
冉蔑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的稀奇。他虽然从小就喊方远廷师父,可惜此师父十分混账,平素坑蒙拐骗的事一样没少做,唯独没有教过他半分真本事,即便是编织竹篾的小巧玩意儿这些也是冉蔑上街看别人编的好看,自己从小到大琢磨出的。若不是这山生的奇怪,只在山脚下有一片竹林,冉蔑只怕是早就成了丐帮的一份子了。他暗地里观察自家师父,多少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个字也不曾提过要教他些什么。
里正察言观色,知道许魁动了心思,趁热打铁,也不提要推宫过血的话了,自作主张遣了两个小厮将破桌烂椅整饬一新,先敬了庙里的各路神祗,再挑了好些上等的时鲜瓜果,零嘴蜜饯,又整了一壶酒,不一时,酒香醇浓,满室飘香,分主次四下坐定,正是有话要说,且是长话。
许魁拿了碧玉盏,沉吟道:“方真人来此山中有多少时日?修的又是什么真?”
方远廷不明所以,道:“修真之人岁月只是数目,并无意义,我从未记过时日。非我门下,不窥法门,不便透漏。”
许魁点头,他只是要借着话抛砖引玉,也不绕弯了,道:“真人可曾听过上古传说?”
方远廷道:“三尺孩童,无有不知。”
所谓上古传说,指的是人族、妖族、魔族三界混战的神话故事。
相传上古之时,人族、妖族、魔族各据一方,尤其以魔族凶残嗜血,经常侵犯人界生灵,将人间弄得满目苍夷,人界水深火热多年,终于出了个千年一遇的修真之人,卓魇。卓魇游历天下,感念人间悲苦,决定孤身前往魔界取魔族首领凰无夜的性命,适逢妖族与魔族混战,巧合之下,他却在战场上救下了重伤的凰无夜,那时节凰无夜阴差阳错穿的是妖族的服饰,卓魇便认他是妖族的某个将军。对他不惜耗费大修为救了他性命。后来两人留在山中,相交数月,谈论天下大事,互相引为知己,并约定人族与妖族联合起来对付魔族。不知根底的卓魇按照约定在定魔山打开关隘,却被凰无夜引着十万魔兵闯进关来,屠戮一番,人界哀鸿遍野。卓魇后悔不迭,以毕生修为做成法阵,引天雷将魔兵几乎击杀殆尽,凰无夜不敢力敌,退出关外,卓魇深知自己成为罪人,万死不能赎罪,遂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的代价于定魔山种下结界,令魔族再不能踏入人界一步。
因为有此一节,后来修真者也大兴过一段时间,魔族在人界绝了踪迹之后,修真从此成为屠龙之技,人间只有传说,近千年来都不曾有声名鼎盛的修真门派了。
许魁沉吟良久,忽然道:“真人可知道最近传闻定魔山附近有天降异象?”
方远廷觑着他说话吞吞吐吐,也不绕弯子,直接替他做了决定,道:“这件事以后再提也罢,眼下还是到你府上看看贵家亲族,看是什么情况。”
许魁依然十分踌躇,不知道这个病急乱投医是该还是不该,他即便信了方远廷的本事,可谁又知道他这本事到底有用没用呢?否则只怕又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冉蔑却忽然站起来,劈手夺过旁边那小厮手里的红漆木盒子,笑嘻嘻的道:“师父,您礼也收了,茶也喝了,再不起程去会会那邪祟,这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那小厮不提防被夺走了盒子,吓得惊叫一声,却不是立马跪倒谢罪,而是如临大敌一般护在许魁的身前,嘴里乱喊:“不好了,不好了,快保护老爷,那东西又要醒过来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闻声赶来,把许魁团团护在中心,各个虽然都是汉子,面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一旁的许魁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他在几个家丁的护持下,远远的躲开冉蔑,埋怨里正:“你引荐的什么高人,假人。这样鲁莽不懂事,要如何降得住那神通广大的邪灵?”
冉蔑万万料不到他不过随手夺了个盒子,居然引起这么大的阵仗,他好整以暇的打开红漆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片荧光闪闪的鳞片,不知道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扯下来的,通体晶莹碧绿,中间暗纹游走,就如同蠕动的血管一般,他也不客气,伸手拿在掌心,皮肤有一点微微灼热的刺痛,他想了想,咬破指尖,滴了一滴鲜血在鳞片上,那鳞片的荧光就如烈火遇上冰水,霎时间光芒凋败,碧绿的颜色也化作枯树的土黄,伸手一捏,顿时化作粉碎。
方远廷一直看着冉蔑的施为,此刻也不做解释,更不问冉蔑那神来之笔的咬破指尖滴血化魔之法。只问许魁:“您看还有什么顾虑吗?”
许魁和众家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原来真有本事的不是师父,而是他这瓮声瓮气的徒弟。
还未等众人商量出个什么眉目,门外一个家丁急冲冲的撞进来,急三火四的乱叫:“老爷,不好了,少奶奶疯了把孙少爷咬下好大一块肉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