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日那场暴风雨,在渡口处一时竟找不到外来的船只,只有一艘货船因花了些时日在余杭补货,这才要发往苏州。
船主方老板一向和气生财,倒是个好说话的人,听丁秀兰说起林月如也是往苏州去,便热心邀她上船。
因是货船的缘故,船舱里难免人多货杂,除了方老板,还挤着坐了几个青年船工,都是贫苦出生,年轻气盛,平日里何尝有机会与林月如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坐得这么近过,个个心里都生出些搭讪的心思,却又不敢冒犯了她。
方老板倒是看出了自家伙计的心思,他见林月如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旁,便端起酒碗对着林月如道:“姑娘,也来喝一碗吧?”
林月如却没有跟这群人打成一片的心思,只不好驳了方老板美意,接过酒碗一干而尽,见众人只围着个小坛酒喝得小心翼翼,便从怀中掏出些银钱交给方老板道:“我看您这船上倒是堆了不少好酒,您看这些银子够买几坛?都开了让大伙乐一乐吧。”
船工们一听那是乐得起哄,方老板也不好推拒,做了个顺水人情,对林月如拱手道:“那就承姑娘情了。”
几个船工急忙忙一人抱起一坛酒,一拍开封口便猛灌几口,众人喝得兴起,又七荤八素的聊了开来。
林月如本兴致缺缺,却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一拐竟谈到了林家堡千金比武招亲一事,这话题直直指向自己,她再是没听的兴致,字字句句还是不由自主往耳里钻。
只听一个黑胖汉子嘿嘿笑道:“最近这苏州城可热闹了!上个月林家才办过绣球选亲,这一回又搞个比武招亲,林家还真是有闲有钱呀!说起上回的绣球选亲可有趣了,林家大小姐居然在绣球里装火药,把好几个有钱公子的眉毛给烧掉了!这林家大小姐还真是个刁蛮悍妇,说不定比老三家的母老虎还要凶狠些哩!”
悍妇……林月如闻言不经黑了一张脸,心里又为整日为招婿发愁的老爹哀叹一声。
林月如身为南武林盟主家的千金贵女,年方及笄便已有无数媒人上门求亲,只是林天南自认女儿容貌姣好,武功又高,必要挑一个人中龙凤来与她相配,挑来拣去倒还真相中几位武林世家的公子,只是林月如不是在相看时偷溜,便是当着男子父母提出比武切磋,结果却打得人断手断腿,直至后来再无世家公子愿与林家结亲,林天南心中暗自着急,只想着便是未来女婿家室容貌差些,只要身手不错,能继承南武林盟主之位亦可,于是拉下老脸搞了个绣球选亲,没想到林月如却想方设法调皮捣蛋,往绣球里装了火药,还美其名曰是要试试林家未来姑爷躲避暗器的身手。
那叫老三的船工长着一张苦瓜脸,闷了口酒才道:“我家那口子又凶又丑,怎么能跟林家大小姐比?她可是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儿啊。”
林月如听人称赞自己的容貌,也有些沾沾自喜,只是这船工老三若是见过她,何以这时没认出自己?
又听黑胖汉子促狭道:“敢情你还见过林家大小姐?不是背着你家母老虎也去打擂了吧?”
老三连连摆手道:“你别瞎说!我可从没去过!你这胡话要是传出去让我家那口子听到就不得了了!”
众人见他那副惧内的怂样不经奚落他道:“那你怎么见过林家大小姐的?梦里梦见的?”
老三不是包得住话的人,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们也知我家那口子最好凑热闹,上上次林家大小姐比武招亲,她便拉了我妹子去看,哪知我那妹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回家之后就整天念叨着那林家大小姐,至于她是如何的英气貌美,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众人听完,皆嬉笑起来,乱纷纷道:
“老三,你那妹子都过了出嫁的年纪了,再不给她定门亲事,怕是要出岔子啊!”
“那怎么定?她看上的可是林家大小姐!”
“林家大小姐至今未嫁,说不定好的不是咱们糙汉子,好的就是水灵灵的女娃娃……”
林月如听众人越说越离谱,最后竟又将她歪曲到喜欢女子的份上,她自认自己虽不如赵灵儿清灵温婉,可好歹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女子,怎么老是被人误会与女子如何如何。
她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想到此林月如心中升起几丝烦闷,也不知是因众人的玩笑诋毁,还是其他难以索解的因由。
她独自步出舱外,江上温风拂面,惬意适怀,吹散了些烈酒带来的燥热之意,抬手摸了摸酒后热烫的脸颊,眼前却突然跳出赵灵儿娇羞红润的绝美容颜,虚无缥缈,似真似幻,正如仙灵岛上那场镜花水月的迷梦一般,她不知这虚幻缺失之感从何而来,只是直觉自己像是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她一路努力回想,奈何所求之事却云深不知处,直至船行至苏州,望着熟悉的苏州城郊景象,才恍然如梦初醒,既是求之不得,也就不必庸人自扰,告别了方老板一行,遂也将一番心事抛诸脑后。
人心一旦无所挂碍,身形便也跟着轻松起来,林月如悠然步行在城郊小道之上,却见前方一男一女匆匆而来,不是长贵和银花是谁?
林月如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两人去路,道:“好啊!我找了你们好几日,却没想到你们就躲在苏州城里眼皮子底下!银花,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银花乍见林月如,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倒去,亏得长贵赶紧扶住了她,二人跪在林月如身前,长贵哆哆嗦嗦道:“大小姐,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林月如哼了一声道:“两情相悦?你带着她私奔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她跟你走倒是趁了你的心意,你可想过她没有?”
长贵赧然道:“我……我……”
林月如才懒得听他说话,指着银花道:“你看他那点出息!还不赶紧随我回去!”
银花含着一包眼泪,多少镇定了些,先对林月如磕了几个头,才挺直了背脊道:“小姐,是奴婢对不住你,可我已答应跟了长贵,便不能再对不住他……若是小姐不愿放过我们,我二人的命小姐拿去便是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动手,却为了一个长工拿话激她!
林月如气急败坏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们坏了林家的规矩,就该受罚!”想起仙灵岛上姥姥威胁她的话,此时倒是现学现卖,冷笑一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一人砍下一只手吧!”
她作势正要砍掉银花一只手,长贵却猛扑了过来,两手握住砍下的剑刃,霎时便鲜血淋漓,银花惊叫一声,捧着长贵的手哭了起来。
林月如盛怒之下,见这对狗男女一脸忠贞,倒像她成了坏人。
她本意只想吓唬吓唬二人,好让银花能乖乖跟她回去,不想这一剑下去,却只让她明白了银花只一心向着长贵,再不能跟她回去了。
她眼见着银花手忙脚乱为长贵包扎伤口,长贵明明痛得冷汗直冒,却对她温言相抚,正是她一直以来最烦见到的男女之间亲亲我我的场面,只是此时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起二人来。
她赶紧转过头去不愿再多看,扔下一袋银子,头也不回的提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