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朱漆的大门，匾额高耸，烫金的“郑府”大字鎏光，透露出森严的肃穆感。

一个年过半百的守门人打开大门，侧身而出，掩住身后。此人头发微白，瘦骨嶙峋，然而丝毫没有垂垂老矣的沧桑，眉目里尽是慈祥，垂目倾身。这让明月瞬间产生了亲近的念头。“请问，阁下是找人吗？”并不因为来人的粗布衣衫和鬓角风霜而有任何轻视，一言一行都彰示着百年世家才有的底蕴，一个看门的老头都如此的礼仪有佳，明月不禁好奇，如此的修养和气度，如何出了郑宇文这样同根相残的异类？

“郑伯，我是航儿啊！”郑老先生握住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如此粗糙的触感，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四少爷，您等等老奴啊！不要跑的太快，这跌一脚多疼啊！”是这双粗糙的手将自己从台阶上扶起来。

“四少爷，听老奴一句劝，您天资聪颖，修炼一途必将大有所成。如此好的年华，整日里吃喝玩乐，浪费了上天的垂爱，也让夫人为您操碎了心啊！”是这双粗糙的手，摸着自己的头，苦口婆心。

“四少爷，您真的要离开吗？带老奴走吧！只要您不嫌弃老奴，老奴拼了性命也护您周全。”是这双粗糙的手，坚定的拉着自己，以示忠诚。

“四少爷，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当您是亲儿子一样看待的，您不要丢下老奴啊！四少爷！四少爷！”是这双粗糙的手，抹去眼角浑浊的泪水，任自己甩开，也不放松。

“真的是你吗？四少爷？”语气中有疑问，有惊喜，还有探寻。这个跟随郑家一生的老管家，因忠心耿耿被赐以郑姓，在郑府是相当有分量的存在。岁月刻下的魔咒，让他看起来不复当年的风采，在郑老先生的眼里，现在他却是如此伟大。

“郑伯，怎么是你亲自来开门？”郑老先生不明所以。

“四少爷！您可是回来了！这郑府，哎！今时不同往日啊！四少爷，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是小姐吧！长得真是标致。”慈爱的看着明月，郑伯将两人迎进大门，又警惕的向外看了看，又重重的关上。

“四少爷，老奴先带您去见老爷夫人！”郑伯颔首，复又再前面引路。

明月只觉自己进入了人间仙境，廊内雕梁画栋，红绿相环；其间石柱上金漆绣毯，美不胜收；廊间菱回格子别致毓秀。待穿过回廊，进入垂花门，脚下鹅卵石甬道蜿蜒，阳光下闪闪发光；圃间各种奇花异草，万紫千红，香气缭绕；假山处一眼细泉，紧邻一处湖塘，泉水流落，叮咚脆响，塘内荷叶连连，偶有尖尖小角，荷下红鲤成群，悠游戏水。亭台楼榭，鳞次栉比，碧瓦朱檐，钉头磷磷。

走过拱桥，就到了东面的正院，自然是郑府当家人的院落。无妄之渊里都是一夫一妻制，即使庞大如郑府这样的存在，也是夫妻共住一处主院，这是人界勋贵中少有的琴瑟合鸣。大大方方的三进院子，既有青石碧水的娴雅，又有亭榭楼阁的清韵，还有青铜盘狮的威仪，与离别时别无二致。

郑伯先进去通传，郑宇航和明月在门前等候。清晨的霞光流落，满翠茵陈，通常的大户人家，已经用过早膳，到了请安的时辰。对自己从未谋面的祖父祖母，明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可能是紧张，可能是害怕，可能是不解，可能是愤怒，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一声噼啪的脆响，貌似茶盏摔地破碎，伴随疾步而驰的脚步声，女子温润柔美的娇喘，千言万语犹凝噎，郑宇航又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福髻高盘，串串流珠点缀，一朵幽兰簪花斜入其间，赤金玉尾彩凤镶嵌珍珠步摇衬托的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只是看起来较以前面部清瘦，神情微怠，眸中却难藏惊喜。“航儿，我的航儿啊！”美妇人眼角含泪，仔仔细细打量多年失去的孩儿，好像要把他印刻在自己的眼睛里。

“娘，我回来了！”什么多余的话都在此时愈显无力，一句简单的告白更显真情，“娘，快来看看您的孙女，这是月儿。”

美妇人好容易止住泪水，看到清秀精致的明月，没有丝毫的首饰傍身，发髻微散，粗布土衣，风尘仆仆，根本没有任何千金小姐应有的华服贵饰，唯独一双眼睛如天上皎洁的明月，为这本不出色的小丫头平添了炫目的光彩，虽是粗布旧衣，人却不卑不亢，颇有礼仪风范。一看就教养良好，讨人喜欢。美妇人泪水又止不住沾湿衣襟，“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上下抚摸着明月的小身板，“瘦的没有半两肉，你爹和你过得竟是这样清苦的日子吗？”

“哼！这个逆子，竟然有脸回来！”郑家主加了内力的咆哮振聋发聩，明月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爹，眨眨大眼睛，又看向自己的祖母。郑夫人哪里不晓得明月的意思，又是打心眼里喜爱这孙女，当即用锦帕抹去残泪，嘴角勾了勾，绽放出温柔娴静的微笑，碎步轻移，转身去安抚郑家主。

“老爷！航儿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还这么凶他。”在儿女及外人面前，郑夫人可是给足了郑家主应有的威严。对明月稍作暗示，又面带微笑的看着郑家主，“航儿还带来了我们的孙女。父女俩一早就来了郑府，刚好还没有过请安的时辰，想必废了一番心思。月儿可是咱们郑府唯一的嫡孙女呀！航儿，月儿，还不来见见你们的爹，祖父！”

郑家主也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拉不下脸来回应自己的小儿子。当年，一心为了家族荣耀，他放弃了自己的小儿子，这么多年，碍于身上责任，不能外出找寻，内心早已煎熬无比。此生能有机会再看见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的心情岂是激动这样肤浅的词汇能够形容的！

他其实很想上前拥抱这被自己忽略又疼爱了多年的儿子，然而孙女面前，错事面前，悔恨面前，他忽然不知所措。就这样，原本的欢喜，变成了责备，他也怪自己，却不知道怎么挽回，好在夫妻同心，多年默契总是让他寻了个台阶。

“见过爹。”语气僵硬的让明月皱眉，爹是心结完全没有解开啊！

“孙女明月，见过祖父祖母。愿祖父祖母万寿无疆，和泰安康。”明月中规中矩的屈膝行礼。

郑夫人忙上前扶起明月，目光慈爱。

“这样子，成何体统！来人，带他们下去清洗一番。休息好了，再过来不迟。”郑家主一反常态，言语中错出百出，连礼节都不对了。郑夫人看着夫君尴尬的样子，忍俊不禁。带两人走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许笑。”郑家主威严的声音响起，郑夫人稍作停顿，又笑了，声音清脆悦耳，如微风拂面，郑家主的心一下子又平静下来。

该是时候了，郑府，不能这样一蹶不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