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琳再醒来，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迟钝，身子不听使唤，看到的一切也都离得远远的。

她听到爸爸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我的女儿这是怎么了？”

被问到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彬彬有礼地答道：“令嫒接受了我的特别治疗，还未完全恢复，只是行动慢些，格林先生不必太过忧心。”

奥克布里奇最受尊敬的——也是唯一的——医生斯莱特里，三天前启程去了曼彻斯特。这位自称是医生的小伙子似乎年轻了一些。

格林先生是个好面子的人，通常也不愿意让别人没面子，稍有犹疑：“不知布雷尔先生最擅长的是哪一科？”

布雷尔医生微笑道：“除药剂学外，都通晓一点，我在不到两年前取得了伦敦皇家外科学院会员的头衔，其中对精神科抱有最浓厚的兴趣。”

格林先生顿时放下心来，又生出些尴尬：“我的卡罗琳已经采取了你的治疗方案，中途更换怕是不利于她。我们素昧平生，但我还是要恳请布雷尔医生在罗根庄园住上那么一段时间，直到卡罗琳彻底好转为止。不知道这样来说对于布雷尔医生是否方便？”

布雷尔医生思索了片刻就应了下来。格林先生让男仆带他去楼上休息了，并特别嘱咐仆人们一定要用心款待这位年轻的医生。

罗根庄园的管家托马斯十分能够理解主人的感受。格林太太去世已经有些年头了，只留下卡罗琳小姐这一个女儿，格林先生没有再娶，独个儿把小姐从九岁拉扯到十九岁都没有舍得将她嫁出去。小姐生病，先生自然紧张得不得了，好在过路的布雷尔先生施以援手，不然小姐一个人晕在外面，全家的仆人都出动也不那么容易就能找回来的。

卡罗琳小姐的康复显然成为了罗根庄园上下最要紧的事。布雷尔医生除了每三天对卡罗琳小姐进行治疗外，并没有限制她的饮食和行动。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云雀的歌声滴沥婉转，生机勃勃。卡罗琳心神愉悦，挑了件天蓝色塔夫绸礼服，趁着清晨还不十分热的时候出去散散步。苜蓿花开得正喜人，她起了兴味，弯腰细细看了，又坐在其中，放声歌唱起来。

布雷尔医生在走廊边逗弄着一条黑色猎狗。格林先生对打猎很在行，罗根庄园的马是十分健壮而漂亮的，猎狗也是，一个个毛皮油光水滑，野性十足。他将从厨房拿来的一块肉送到猎狗嘴边，漫不经心地一抬头，这样一幅生平仅见的美丽画面就落入了眼中。

蓝湛湛的天空下，浓密的草地上坐着格林小姐，双手完美地搭在膝上，弧线优美的头颅稍微倾斜，好奇地瞧着嗡嗡叫的蜜蜂，亚麻色的头发散落在肩背上，刘海正是伦敦最时尚的样式。在盛开的白色花丛间，她的歌声比漂亮的云雀更美妙无双。奇怪的是，隔得这样远，他也能看到格林小姐樱桃般的唇一张一合。四周的一切沦为了背景，只有她本身是最突出的。

梦幻般地，爱情第一次在已经二十七岁的威廉·布雷尔心中发芽滋长。

威廉轻轻走过去，脚下的草叶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卡罗琳转过头看见他，像受到了惊吓，立马闭上了嘴。

威廉没有想到她反应这样激烈，似乎不愿意在人前开口的样子，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喜欢画画吗，格林小姐？”

卡罗琳眨了眨眼，但没有冲他笑：“日安，医生。还没有向您道谢，谢谢您救我回来。画画是我最喜欢的消遣。可是，这和我的治疗方案有关吗？”

“有那么一些关联，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还不成熟。你是喜欢随手涂鸦呢，还是欣赏名家作品？”

“自己画人像。”

十分简短，不了解卡罗琳为人的男士总是以为她很傲慢。

威廉倒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经过多年的研习，他对于精神科有着自己别样的想法，他认为一个人的思想可以从言谈举止等各方面表现出来，绘画无疑是一次集中的表达。

“美丽的格林小姐，我迫切地希望能够看到你的自画像，那对我来说真是极大的鼓舞。”

“这得看您待到什么时候了，毕竟一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的小姐可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画画。”

没有固定男伴？很好。

“实不相瞒，我来奥克布里奇是为了探望我许久未见的姨妈与表妹，因此为您的治疗结束，我就会向格林先生告别。当然，这得视您的精神状况而定，我对自己的病人向来是负责的。”

卡罗琳扑哧一声笑了，她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正常得很。不就是最好的朋友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么，虽然是很不好受，也不至于让一个素质甚高的专业医生这样看中。唔，不知道爸爸和布雷尔医生知道了没有。

出于礼貌，她问道：“不知您的家人姓什么？”

威廉天生就是一个心思很细密的人，他的职业使得他更精于此道。当他摩挲着方正的下巴时，他没有注意到浅浅的胡茬，而是在想卡罗琳对他是不是产生了兴趣。

这个空当让卡罗琳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好像有些失礼。她很快换了个话题：“好吧，其实我也不怎么经常出门交际，即便您告诉我，我多半也是不认识的。那么，您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吗？”

得知布雷尔医生最擅长打猎后，卡罗琳激动万分，血色涌上了她苹果一般的脸颊，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

“啊！我喜欢打猎！可是父亲总是不带上我，生怕我被小鹿咬伤了似的！我有一匹最喜欢的小母马，她叫贝瑞拉，是亮棕红色的，极其漂亮，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有骑过她……”卡罗琳眨巴着眼睛看着布雷尔医生，希望他能够答应教她骑马。

自己一说出“打猎”这个词，卡罗琳的眼睛就瞬间被点亮了。在阳光下，她眼睛的颜色比平时更加浅，浅琥珀色，教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也许比她的贝瑞拉更漂亮。噢不，这不是个好比喻，意识到这一点的威廉有些懊恼，但出于男性的本能，又感到兴奋。无论如何，拒绝这一双眼睛是很难的。

他爽快地答应了：“当然，我会劝说格林先生的，”又补上一句，“你知道，让病人心情舒畅也算是我们的职责范围。”

尝到了甜头的卡罗琳觉得，让爸爸偶尔担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布雷尔医生的作用大着呢。

于是她站起身来，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布雷尔医生，我们一同回去吃午餐吧。今天中午我叫厨房做了橙汁烤鸡和甘薯馅饼呢。”

威廉也站了起来，刚刚整理好坐出褶皱的裤子，卡罗琳的小臂就轻巧地挽上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