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点钱是你爸刚寄来的,买点新本子,吃点好吃的。”你顿了顿,又补了句,“他说的。”我低着头,二话不说,抽走你手中崭新的一百元大钞,“砰”的一声带上了宿舍的门。阴森湿冷的走廊里充斥着尖利的北风。你曲着身子,盯着紧闭的木门发了会儿呆,长吁了一口气,便一瘸一拐的离去了。
我径直走向床铺,倒在上面,嘴角只剩下一丝冷笑。自从妈去世的那天起,我就对你恨之入骨了。如果不是你让妈下河捞鱼,只为了你孩子的一点儿贪嘴,妈又怎么会被毒蛇咬伤,当场死去,这就是你身为妈的姐姐应做的吗?活该你的孩子溺水死了。现在,无论你做什么也休想抹去你的罪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她,可能因为我太爱母亲了吧。要不是看在父亲在外辛苦打工的份上,我何苦在这县中拼死拼活地学习,离开她,去城里,将父亲接去城里享受天伦之乐,成了我最迫切的愿望。
三年的县中之苦实在折磨人。每天四点起床,十一点睡觉,一个月休一天。仅管这样,大家还是发疯地学,因为都知道,走出山村,这是唯一的办法。随着高考的逼近,她来得也就越勤了,这次送钱,下次送棉袄。像是规则般,每次必说一句“他说的”,我也是听到这句话才接过东西,如不是父亲的话,我是不会听的。
终于,高考结束了。最好一门考完后,我满身轻松,刚走出考场,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我低着头,走上前,侧着身子向着你,因为我讨厌你每次用那种好似可怜哀伤的眼睛看着我。你说:“去吃点好的,休息休息,他说的”。“等分数出来后,我直接去城里的大学,而且,我一定考得上。”我瞥了你一眼,说“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就跑开了。我漫无目的地快跑着,像是释放着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以至于没有听见身后一阵突然的呼啸。
其实,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就像我在去城里的第二天,心血来潮去了父亲的工地,突然间知道父亲其实早就死在了一次施工事故中。当那位父亲的工友用带着浓重四川味的普通话给我讲述事情的经过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呆滞而空洞的双眼都不会流眼泪了“嗳,你这个小娃子是他甚么人?”我低声重复着“是他什么人?是他的孩子啊……”那位工友貌似没有听见,只是催着我;“你这个小娃子,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家人都急死的喽!”我在他的半推半搡之下,僵硬的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只是满脑子的问号:“我真的很早以前就没有亲人了吗?那我的零用钱哪来的……”,不知不觉到了家。
刚进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你是李红桂的家属吗?她腰部骨折,在医院中,请速来缴费!”突然脑中一阵电光火石,我拿起床头的包裹,转身就跑,那包裹里是她给我的所有的钱。一路上脑中如电影般情节一一浮现:你卖稻米卖白菜,挣来的一张张破旧的零钱;你在阳光下,用粗糙起皮的双手抹下一把晶莹的汗;你找人换钱,换成的百元大钞,巧妙地骗过了无知的我……这条去医院的路,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那天,我走进你的病床前,拎着一袋红苹果,我说:“你好好养病,多吃点。”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加了一句“他说的”你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惊诧,嘴微微张开。我有些不知所措,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歪了下头,只见那张欲言而未说的嘴已经合上了,眼中是我看不透的深情。那天晚上,我在你的病房前哭了一夜。
自从那天起,我天天看你,不经意的照顾你,也想规则般的加上了一句“他说”。你仿佛也不在一般地默默接受。
而今天,我手中拿着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走向你,展开在你的眼前。我说;“我说过我一定能考上的吧?”我侧过脸来,“对不起,以前的我,谢谢你大姨。”好像能感受到你眼神的变化。我浅浅一笑:“这一次,是我说的。”
通过依稀的玻璃,我看到你笑了,笑得满脸的千沟万壑,笑的眼角的珍珠或干涸的面容。窗外丝缕的阳光钻入窗户,映下一片斑驳。倔强的我当然不会说,眼中早已泪花翻腾;当然不会说我听见在天堂的他说,他很开心,也更不会说,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