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吐的全是黄水,邰伟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好几餐没吃了。他准备好的说教刚到嘴边,就被方木一句话哽回来了。方木吐得差不多了,就那个弓着身子双手撑膝的姿势,略抬头瞥了邰伟一眼,说:“我刚刚想起陈希……死的时候。”
这么多年,在方木的想象里,他当时及时救下了陈希。那个他心里的女孩昏迷着,但完好无损……
幸好。方木想着,幸好还来得及。
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劣质的铡刀劈开了陈希美好细长的颈项,鲜血四溅,女孩的头虽然没有当场掉下来,但卡在她脖子里的刀刃确保了她当场咽气的事实。那惊悚的画面将前排的观众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惊声尖叫。后排的人即使看得不那么清楚,也被传染上恐慌,一窝蜂地向剧场外跑去。方木一眼就确认陈希没救了,他并没有上去拖下女孩的尸体,他站在那里发呆,然后扭头去追凶手……
在看到自己心里藏着的人,就那么惨死在自己面前时,方木当场就疯了。
他忘记了四溅的鲜血和将断的头颅,他催眠自己。幸好,方木想,幸好还来得及。
邰伟看过那时的情形,他知道方木现在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是不是不该告诉木木真相?
不行。
不可能。
他不能永远活在美好的幻想里。
邰伟无声地叹气,他想伸手掏夹克里的烟,但是他的手一时不听使唤,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那样……他拍了拍方木的肩,等青年站稳以后,拉着他的上臂,给了对方一个拥抱。不是那种哥俩好的安慰式拥抱,而是“放心,还有我”的拥抱,是那种使尽全身力气,把两人捆在一起,充满了保护意味的拥抱。
方木呆愣着,感受着这个撕裂了他保护层的男人给予的承诺。
“没事,”邰伟在方木耳边,用那种积极向上得简直欠揍的语气说:“木木,你哭吧,我就当没看到。”
直到这句话,方木才意识到,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面颊。
他感觉羞耻和惭愧,不知道是因为他哭了,还是因为他没能救下陈希,又或者,因为他脆弱得必须用幻觉麻痹自己……
这份让人难以忍受的愧疚,迫使方木将自己的脸埋进那个比自己的还要矮一点的肩膀上。
他无声地嘶吼、哭泣,鼻涕眼泪沾了满脸,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不管不顾,只想要发泄。他要发泄掉自己的恐惧和胆怯、懦弱和自私,并汲取些对方身上,他暂时在自己这找不到的,包容与强韧。
***
方木立刻明白了邰伟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陈希。”
“那到底是为什么?!”邰伟一脚踹上旁边的墙:“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方木!”
方木皱了皱眉头,就像他才是那个想要问为什么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焦躁?为什么还要问,你们难道都没有看出来吗?
“因为朴慧珍,”方木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谈论天气:“因为是我杀了朴慧珍。”
邰伟目瞪口呆。
他没干重复对方说过的话那种蠢事,但他确实很有这个欲望。
“你……”邰伟的声音卡在他的嗓子眼,不上不下,半天也挤不出来。
“我杀了朴慧珍,”方木重复了一遍。
邰伟一开始还是那副惊呆的表情,却半路突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哈哈哈哈你说你杀了朴……哈哈哈哈哈哈……”
方木看着他,就像在研究一本晦涩的专业书。
邰伟的笑来得突然,停得也很突然,他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对方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方木,你疯病还没好啊。”
这话近乎恶毒了,但方木看上去毫不在意。
“你要是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邰伟的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就像他谈论的死者不是他多年的同事好友,不是那个曾经和他交往过的朴法医:“杀了朴慧珍的凶手已经被我们俩,被市局抓住了!关着就等判刑呢,你听懂了吗,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