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太阳总是走得很慢,五点多了天空还迟迟不暗下来。
杨萯卿慢慢地一上一下地打着水,她用的是老式水井,得通过用手往下压把水从井里抽上来。
半旧的打水器“吱吱呀呀”地响着,透明冰凉的水随着她下压的手从口子里流吐出,手提起打水器时,水流又减小了。像是她慢慢地揍它,它被打吐水了,她好笑地想。
看起来她打水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因为水流很小,但事实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个半旧的打水器就是有这个特点——紧得不好打水,这常常使萯卿生气,邻居家的水井就那么好使,爷爷家的真是让人生气……
当然没人知道她介意这个,因为她的心情常常跟她的表情无关,此时她表情淡漠,但眉头微微地皱着。
空荡荡的天空只剩下一片的蓝,她高仰着头看到有几只鸟在阳光泡着的空中飞过,“不怕被烤熟了吗?”她很好奇,“既然你们不怕,那么待会掉下来我把你们拣回家喂猫咯!到时候可不能怪我。”她自言自语起来。
“ 砰砰!”耳边传来篮球与水泥地有力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萯卿又陷入了回忆里,回忆那个灰色的童年,却突然被“砰砰!”的球声惊醒,拉回现实。她发现那篮球与地板的碰撞声越来越靠近,好像打篮球的人打得离她越来越近了。
“我好想妈妈。”
这一句话在她的心里说过千百回了,就像是一块挂在胸口的玉,长时间与一个人的□□摩擦,棱角已经变得圆润有光泽,渐渐地跟那个人有了说不清的亲密关系。这五个字每次说出来,她感觉好像是她肉身之内的灵魂在低语,声音细小却穿彻整个人。
“砰砰!”篮球被打到地上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声。她应激性地侧头看去,别在左耳的留海落下。
她爷爷家的小屋舍坐落在村里的小篮球场边,水井就在院子的中心靠前,左右都有一个铁栏门,所以直直右看可以看到小篮球场的中间那部分。
一个绿色衣服的男孩正面向她跃起投篮,男孩似乎在投出球的瞬间看到她的注视停住了,在重力的作用下从空中落地时竟呆呆地没动,眼睛似乎还是看着她。
她的眼睛先慢慢地看向地面,头再慢慢地移回原位,继续慢慢地打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能吓到人家了。”她猜测。一桶水满了,她一只手提起桶,步伐虽吃力但是不慢,走到灶台前,用力抬起桶往大锅里加满水,蹲下去拿起火机抓捆草就开始生火。
折腾了很久柴草才燃了起来,她终于拍拍手,不耐烦地站起来。记得小时候她可是很爱玩火的,总是拉着楼下的小慧到她家后面,在那个倾斜而上的楼梯下面那个黑暗又没人看到的地方蹲着,一只小手握着从家里头拿出来的打火机,另一只小手抓着一把纸巾或者一小块纸皮,紧张地打火点燃它,看着跳跃的火苗冒着缕缕黑烟,就特别开心。她还会怂恿小慧到她家拿烟熏豆干和胡萝卜,小慧家是开饭店的,自然不缺这些食材,她爸爸有抽烟自然不缺打火机而装饮料的纸皮她会去找小慧的邻居那家小卖部要,甜甜地叫那个阿姨,阿姨就会大方地给她,常常都是她在一边玩火,小慧在一边看,因为小慧比较胆小,其实也是她怕小慧受伤,毕竟小慧偷点食物不成问题,但若是受伤肯定瞒不了小慧那凶巴巴的爸妈,告到她“家”,她无法想象后果…不过不用小慧暴露,她也因为玩火被打过,有一次她蹲在家里的厨房下面烧纸巾,火苗太大把洁白的厨房给熏黑了,她吓坏了就跑了,不仅仅是想起上次玩火把手烧伤很痛,还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办,被他们发现可能他们会更不喜欢自己,就只能落荒而逃… 她“妈妈”发现时厨房已经黑了一大片,然后指着萯卿叫她滚,她吓哭了,虽然平时“妈妈”有说过讨厌她,甚至从来没像疼爱地对待姐姐和弟弟那样对她,总是冷冷地对她,可是至少没有让她离开。最后还是爸爸回家了看到她蹲在墙角哭得发抖,只是抱着她暗暗叹息,却没说什么。
现在她最讨厌玩火了,又热又脏。每当那黑烟从火里跑出来时,她闻到那个呛鼻的味道就觉得好像有一大堆黑色的有毒颗粒附着在鼻腔内、气管内。
她解开松松的头发,十指张开重新理顺。头发被束到脖子后面左侧,过肩膀的齐发柔顺地贴在她左边的锁骨上。
“You’re the voice l hear inside my head, the reason that l’m singing. l o find you, l gotta find you…”手机铃声响起了,这首歌是来自美国电影《摇滚夏令营》,里面的女主唱的那首《This is me》是她的最爱,但现在也有五年了吧。她总是记得那个场景,闪亮的镁光灯下,女主勇敢地唱出自我,男主终于找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他跳上舞台与她对唱,当时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个声音的共鸣,那两个灵魂的拥抱…还有她的感动。
她慢慢地推开木门,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看到手机上显示:“父亲”,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接听,“爸。”
“小卿,放假了,来东莞爸爸这吧。”
“不了,我要去打暑假工。”
“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家吗?”
“回家?我一直都在家里啊,爷爷对我很好,这里就是我的家,我都在这里住那么多年了也习惯了。”
“……小卿,那如果你不够钱花要记得跟我说…”她怎么可能不够钱,他能给她的除了太多的钱,没有其它的什么了。
“爸,我知道,你们开心就好。”
“小卿…”
“锅里还烧着水我先挂了!”
萯卿挂完电话,想拿数据线充电,却发现怎么都插不进孔里,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她掀开蚊帐就爬进床里,头重重地落在枕头上,紧紧地抱着一个旧旧的、有许多棕黄色史努比图案的小枕头。每次难过或者害怕或者紧张或者高兴的时候,她都会紧紧地抱住它,若是不好的心情,它会给她安全感和安慰,若是好的心情,它能够分享她的快乐。
这个史努比枕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它是她十二岁那年收到的礼物。当时她主动提出回家乡读书,爸爸送她回了家乡,带她去买生活用品时给她挑的枕头,那是她唯一一个不跟姐姐和弟弟一样的礼物,如果这算是礼物的话,那是爸爸专门为她挑选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它史努比了。
杨萯卿跟当今的年轻人一样,几乎每天都会躺在床上玩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