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时,他眸中两轮小月缓缓旋转,月尖相对,像两口迎向烈阳的薄刃,声音却低而稳:
“少宗之命,陆某谨记。”
“金线之外,我自取之;金线之内——”
他拱手,袍角被热风鼓得猎猎,像一面不肯降下的玄旗:“绝不越雷池半步。”
王珂颔首,朱砂痣微微一动,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却仍是冰的:“如此,甚好。”
火凰虚影散成漫天赤光,像一场提前落下的日蚀。
焚溟拄杖,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杖顶假月轻轻转向,婴儿脸埋进暗面,似也不敢直视方才那一瞬的锋芒。
而陆仁站在冰火之痕中央,右腕骨环幽蓝月纹悄然亮起,像一头被锁链缠紧、却仍在低吼的鲸。
“外围……”
他在心底轻声道,声音带着铁锈味,却燃着幽绿的火。
王珂走得干脆,赤金衮袍一摆,九头火凰似被无形猎弓惊散,化作漫天流焰,眨眼便消失在赤阳峰顶的晨云里。两名金甲卫士随后踏火而起,鬼面后的极阳石一闪,像两粒被掐灭的火星,轰然坠入远空。广场上的灼息瞬间被山风抽走,只剩十万块赤阳墨玉砖还在微微发烫,缝隙里残留的冰火之痕“嗤嗤”冒着细雾,仿佛替方才那场无声交锋继续喘口气。
焚溟拄杖,假月垂低,婴儿脸整个埋进阴影,声音却先一步飘到陆仁耳里:“别回头,那道金线已烙在禁制里,你踩过边界,它会先烧你的影子,再烧你的魂。”
陆仁“嗯”了一声,指腹仍摩挲骨环。冥鲸在骨齿深处发出最后一声低哼,像替主人把怒意咽回肚里,只留一圈幽蓝月纹缓缓隐入皮下。他抬眼,看见焚沧踏火而来,老人眉心的火纹比往日黯了三分,像被皇血压弯的烛芯,却仍固执地亮着。
“陆长老,”焚沧开口,嗓音被地脉烘得发沙,“外围也是肉。炎渊古藏三百年一喷,外围能长出‘火魃髓’‘赤阳晶芽’,往年够内炉弟子抢破头。如今金线划下,反倒省了性命相搏——算起来,咱们并不亏。”
焚溟接话,杖尖轻点,地砖缝隙里残留的冰火之痕被寒息一抹,凝成细碎的赤晶:“赤垣、赤垚两个老火山,玄霄子那柄旧拂,想来也接到同样的皇命。去晚了,外围就连灰都不剩。”
陆仁抬眼望向东方天际,那里黑红云气正一层层翻滚,像一口被地脉不断撑大的锅。他忽地笑了,笑意短得只够把刀刃擦亮:“那就去捞灰。”
三日后,未时。
炎渊古藏的大门横亘在视野尽头,像一截被岁月啃缺的獠牙,斜斜插在黑红大地。门高三十丈,宽七丈,通体赤铜,表面却结着一层薄冰,冰下火纹游走,仿佛无数条被冻住的火蛇。
此刻,铜门中央早被撕开一道不规则的裂口,边缘挂满熔滴——像是有人用巨力掰开冰封的兽口,又像是被内部喷薄的火毒生生撑爆。裂口四周,散落着十几具焦黑残尸,衣角还残留宗门纹绣,却已被火毒蚀得只剩半幅。
焚沧蹲身,两指捻起一块焦布,指尖轻搓,火髓屑簌簌而落:“天炉宗外炉弟子,死了不到两日。破禁之人至少三个混沌境,手法粗暴,却有效。”
焚溟抬眼,假月映出门内景象——一条倾斜向下的坡道,黑红雾气翻涌,雾气深处,偶尔亮起一两点幽蓝冷火,像躲在暗处眨眼的兽。
老人声音压得极低:“外围第一道火毒雨,已被前面的人踩得七零八落,再拖片刻,连第二道寒渊裂谷都要被抢空。”
陆仁右腕骨环轻震,鲸齿扣骨,发出“叮”一声脆响,像在催促。他侧首,目光穿过裂口,落在坡道左侧一块尚算完整的岩壁——那里,一道新凿的剑痕笔直向下,边缘挂着细碎冰晶,是“星渊索”留下的锁息痕迹;再远些,几团赤阳草被连根拔起,根须还渗着火髓,显然刚走不久。
“分头。”陆仁开口,声音被热风撕得发沙,“两个时辰后,铜门外汇合。”
焚沧点头,火纹从袖中滑落,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赤莲,贴在陆仁肩背:“莲影碎,即示警。老朽去寒渊,舍妹去火毒雨深处,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骨环,“别越金线。”
陆仁低笑,身形已化作幽蓝月影,贴地掠出十丈,声音才从雾中折回:“金线在心里,不在地上。”
……
火毒雨区域。
空气像被熬化的铁浆,每一次呼吸都在肺管里拉出赤红倒刺。陆仁足尖点地,玄袍下摆刚触及地面,便被火毒蚀出点点焦斑,却在下一瞬被月魄重新织回。他抬眼,看见前方岩壁裂开一道狭长石缝,缝里嵌着一枚拳头大的赤红晶核,晶核表面布满细孔,孔内火髓如血珠滚动——正是“火魃髓”。
晶核旁,一头无目火魃正背对他,脊背裂口处插着半截断剑,剑柄犹自轻颤。火魃似在沉睡,鼻孔却随呼吸喷出赤火,每一次喷吐,晶核便亮一分。陆仁右腕骨环轻转,鲸齿无声张开,一缕幽绿毒火顺着地面蜿蜒,像一条伺机而噬的蛇。
“噗——”
毒火钻入火魃裂口,瞬间将断剑熔成铁水。火魃怒吼,无目之眶转向陆仁,却只来得及发出半声,便“哗啦”碎成满地赤晶。陆仁并指一划,晶核被月魄卷走,落入掌心,尚带滚烫温度,却被骨环鲸齿一口吞没——冥鲸发出满足鼻哼,月池水面悄然涨起一寸。
他刚欲转身,忽闻左侧岩壁“咔”一声轻响——一道人影踉跄跌出,面覆半截破碎鸦羽面具,胸口焦黑,却死死攥着一株“赤阳晶芽”。那人看见陆仁,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将晶芽往怀里塞,声音嘶哑:“外、外围……各凭机缘!”
陆仁目光落在他腕间——铜环内侧,月轮轻震,却非杀意,而是提醒:此人丹海已枯,火毒入髓,活不过半刻。他沉默一瞬,袖袍微拂,一缕月魄化作银线,缠住那株晶芽,轻轻带回手中:“我替你收着,算你付的买路钱。”
那人愣住,似想怒,却先一步跪倒,焦黑手指抓住陆仁袍角,声音低得只剩气音:“谢……”话未落,人已化作一地赤灰,被热风一卷,散入火毒雨中。
寒渊裂谷。
焚沧负手立于冰丝蛛网边缘,赤袍被寒雾裹得发硬,眉心火纹却愈发明亮。他面前,一株“冰魄丝”悬在崖壁,丝长七尺,通体银白,丝心却裹着一缕赤火,像一条被冻住的火蛇。老人并指如剑,火纹凝成寸许赤针,轻轻挑断冰丝根部——寒雾瞬间暴涨,化作无目冰魃,利爪直取他咽喉。
焚沧不退,火针反手一划,赤阳火纹顺着冰魃眉心一路下劈,将它一分为二。冰魃裂口处,赤火“嗤”地窜起,将寒雾蒸成白汽,露出其后第二株“冰魄丝”。老人低笑,嗓音被寒火交织的雾幕撕得沙哑:“双生……皇血倒也不算亏。”
火毒雨尽头。
焚溟杖尖轻点,假月洒下一圈银辉,将扑面而来的火雨逼退三尺。她面前,一块岩壁被火毒蚀出蜂窝孔洞,孔内嵌着数十粒“赤阳晶籽”,晶籽表面火纹游走,像一簇簇尚未睁开的瞳。老人并指一夹,晶籽落入掌心,却在下一瞬,她猛地侧身——
“嗖!”
一枚“裂星断魄环”自雾中旋来,星辉化刃,擦过她杖尖,削断一缕银发。雾幕裂开,走出一名披赤金斗篷的青年,胸口绣着“天极”暗纹,面覆火凰面具,声音透过金铜,带着高位者特有的慵懒:“外围各凭机缘——焚天宗的前辈,得罪了。”
焚溟抬眼,假月轻轻转向,婴儿脸正对青年,声音冷得像雪线以上的雨:“皇血也要抢外围?”
青年笑而不答,指尖一弹,第二枚断魄环已悬于半空,星刃嗡鸣,像才磨亮的铡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