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后,林间升起白雾。白雾很快笼罩了整个青松山上。
置身其中,如同走进了仙境一般。
三个身穿白色布衣的青松观弟子带着一群男女进山。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湿漉漉的山路,沿着山上的灰瓦白墙建筑走去。。有人不经意地向下望,大概是被山中的白雾惊吓到了,忙发出了惊呼。这些或惊叹或震撼的呼声传出以后,很快,对面山头也传来了同样的呼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让人恍惚。是谁在鹦鹉学舌?
细看之下,青松山似乎被淹没在云端。人们的脚下白茫茫一片,早已看不到来时的路。再抬头,上山的路却又清晰无比。
透过重林,人们轻易就能看到山上错落有致的几座屋宇。深山之中,这些素净的建筑给人一种淡泊清净的感觉。无怪乎江湖人说起青松观时,脸上都会情不自禁地透着几分庄重与神往。
这里是道家圣地。
除了一些自幼在山上修道的弟子外,青松观每年初秋时分,还会迎来一批上山拜师修道的人。这些人必须由山上的弟子带领一同进山,才不至于迷失在青松山复杂的道学阵法中。
他们无论出身,无论年龄,更无关性别,只要诚心接受青松观开出的拜师条件,都能成为观中弟子。
青松观对于初秋上山拜师的人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清心寡欲”。
不管你以前是否贪慕虚荣,是否大奸大恶,只要你愿意留在山上,决心穿上观中弟子服的那一刻,就表示了你愿意做到清心寡欲。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世间繁复之事,再与你无关。
当一批善男信女穿越雾气和深林站在通往青松观主殿石阶时,一位妙龄少女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少女一人坐在亭子中央,亭子里放着一把桃木瑶琴,她素手拨弦,琴声如同一股清泉进入人们耳中。
“那人也是前来拜师的?”
抚琴少女身穿一袭鹅黄色长裙,散落的长发在微风中飞舞,微微扬起的嘴角告诉旁人她很快乐。上来青松观的人见了抚琴少女,多误以为她是堕入人间的花仙子。在这道家圣地,能够看到花仙子或者大罗神仙,似乎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上山以前,众人见了前来迎接的三位弟子无不透露着清冷气质,以为山上的弟子都像这三位姐姐一般,是潜心修道,不食人间烟火之人。青松观中还有如此灵动之人,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是一尘大师的俗家弟子,法号竹生。”
竹生抬头看见石阶上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朝他们扮了个鬼脸。右手随意拨动琴弦,奏出几个俏皮的音节。
琴音绝毕,竹生抱起瑶琴快步走下石阶。
“师姐,他们当中可有年纪比我小的人?”
“你每年都问这个问题,腻不腻?”
“我不过是想听人叫我一声师姐罢了。”竹生失望地嘟着嘴说道。
一尘大师的这个俗家弟子不到一周岁就被父母送进青松观中修道,至今将近十五个年头。按入观时间,她有足够的资格做别人的师姐,可自幼在观中修道的弟子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青松观,于是每次碰面只管叫她竹生。而每年初秋上山拜师的人,自然是看破红尘的人,这样的人多少有些人生阅历,又怎么可能比她年轻?她盼望多时的“师姐”心愿终究还是落空了。
一些知道她烦恼的人安慰她道再过十年二十年,你的年纪大了,心愿自然就实现了,何必执着于一时?
每当此时人们这样说的时候,竹生就会伤心地默默离开。
她是俗家弟子,根据观中规定,俗家弟子留在青松观的时间是受到限制的,而她的时限便是十五年。十五年一过,青松观不再收留她,她就只能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又有人出计让她请求转为入室弟子,这样就不用离开了。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并不适用于这个叫竹生的姑娘。
她在一周岁不到的年龄被家人送入观中,自此一待便是十五年,她从未接触红尘,又如何会看破红尘?更何况她的家人和一尘大师早就定下了契约,青松观需保她十五年平安,十五年后由一尘大师亲自护送她回家。
一尘大师是青松观的住持,他行踪飘忽,鲜少收徒,平日里观中事皆全权托付师弟一净处理。但他说一不二,答应了竹生家人的事,自然不会失约。竹生总有一天要离开青松观回到自己的家中。
能够拥有让一尘大师亲自护送回家特权的竹生,自然不是一般人。
她是邺国的公主,本名华笙月。除了邺国华氏王室中的几个人以外,极少有人知道华笙月的存在。即使是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青松观里,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过她自己和那个抱她入观的一尘大师。
有时候她不得不去想自己的存在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一出生就要度过十五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可她所知有限,自然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自己的身世之谜。
姐姐们领着众人走进青松观主殿,殿中早就摆好了拜师礼上需要的一应物品。一净手持拂尘,气定神闲地坐在住持的位置上等待众人上前行师徒跪拜礼。
主殿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前来观看典礼的人除了山上长居的同门弟子外,还有慕名而来的各地善信。竹生一边竭力地避开师叔的视线,一边用力挤出人群。这样的仪式她实在是见过太多次。除了跪在地上的新人外,仪式中的所有环节以及激不起她的兴致。
穿过重重人障和楼道,竹生溜进一间用竹竿搭建而成的房间。房间离主殿有些距离,已不太能够听清人们的吵闹。竹生拿起一块棉布,又从水井里打来一桶清水,推开木门,低声叹了一口气。
“师父啊师父,我不来打扫,这房间就要铺满尘埃啦!”
这里正是一尘大师的房间,窗明几净,只是木制地板和书桌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粉尘。
一尘大师至今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弟子迦东常年陪伴在旁,如今一尘云游四方,迦东自然也跟了去。他是唯一一个自愿拜一尘为师,而一尘又愿意接纳的弟子。二弟子秦山跟竹生一样,以襁褓之龄拜入师门。但和竹生不同之处在于,秦山并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父母是何人。秦山五年前失踪,至今音信全无。
如此说来,一尘留在青松观中的弟子就只有竹生一人,她不得不承担起打扫师父房间的任务。
现年十五岁的竹生心思缜密,但面对女孩子天生娴熟的东西,她却并不擅长。她女红不会,烹饪不会,就连清理一个小小的房间都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
今天如果不是无聊得慌,又想起一尘的房间多日未有人前来打扫,她才不会主动跑到这里来。
她常常羡慕别的姑娘有一双巧手,不仅能够秀出漂亮的织品,更能在三两下功夫内让自己的头发变出花一样好看的图案。当然她羡慕别人,别人也同样羡慕她。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耳濡目染,在琴魔一尘和棋痴一山两位大师的指点下,竹生成了观中唯一一个精通音律和棋艺的弟子。
只可惜青松观主张修道之人必须清心寡欲,摒除一切遐想,所以纵然她心中有无数的旖旎曲谱,都只能挑其中清灵的曲目奏出。这种约束也许正是一尘之所以不喜欢留在青松观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