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shi……”
孙耀仁很无奈，抓回儿子的小手，“别碰叔叔的左手，叔叔在输液，输液的时候不能随便碰，懂么？”
一岁多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么复杂的东西，只知道想摸的摸不到了，就开始放声大哭。
“真拿你没办法，”孙耀仁抱起儿子来哄了哄，怕吵闹声引来护士的责怪，只好对床上沉睡的人说，“逸辰，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这一改天便不知又会拖到哪天。孙耀仁现在很忙，公司忙，家里也忙。自从有了儿子，整个人都好像换了个灵魂，感觉生活终于又有了些盼头。
孙耀仁的父母年岁已高，无法亲自照看这个迟来的孙子，但每天话不离口，这还没死呢，就想着把遗书上的儿子孙耀仁，改成孙子孙轩的大名了。
两个老人本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三世同堂的愿望了，谁知年轻时孙耀仁跟他们倔了这么多年，现在四十多了，又突然带回了一个孙子，乐的两个老人成天嘴都合不拢。
看着父母高兴，孙耀仁自然也是高兴的。破裂了许久的家庭关系，也终于又恢复了温暖。
他依然会定时去看望张逸辰，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去的勤了，从每天变成了两三天，又到一个星期，有时甚至会发现自己都不知有多久没去过了。
医院收到过孙耀仁的很多赞助，即使他不在，也是不敢怠慢了张逸辰的。可张逸辰这一躺就是十四年，没人再相信他会醒来。
就算是孙耀仁，他信了十一年，终究也是放弃了。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但世事难料，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旧伤痛的逝去。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
孙耀仁不想承认孙轩是他慰藉伤口的工具，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哪怕会莫名其妙的呆痴的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会在这间他和张逸辰共同工作过的办公室里莫名其妙的心酸，有时会突然怕看见孙轩，可有时看不见又会发了疯一样的想念。
他把竭尽所能的，最好的东西摆在孙轩的面前，来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却也还是抵抗不住近十五年的痛苦和紊乱的生活所带来的后果。
收到检查结果以后，孙耀仁反而心安了很多。
早就知道的，知道张逸辰会报复他的再婚，报复他背叛了他们那么多的山盟海誓。
孙耀仁从不信张逸辰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无法醒来，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这个恐怖的想法占据了孙耀仁最后的生命，直到他比他年迈的父母，比张逸辰都先一步离开。
身边是舒妍伤心欲绝的哭泣，但孙耀仁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已经把财产都转给了阿轩，你是他的母亲，在他成年前可以代理他的一切。”
舒妍疯狂的摇头，“我嫁给你不是为了你的钱，求求你，为了我，为了儿子，别放弃治疗。”
“脑癌是好不了的，”孙耀仁叹了口气，手指穿过舒妍柔顺的长发，竟然没有一丝不舍，“即使治疗可以延长时间，但化疗什么的太痛苦了，我想死的有尊严些。”
“什么是有尊严？”舒妍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活着才能谈论尊严，连活都不能，何来尊严？”
“舒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你了。对不起……我没能做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舒妍把头埋进孙耀仁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哭声，“即使只有四年的夫妻缘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快乐。”
两岁的孙轩还不懂母亲在哭什么，他在床的另一侧把玩父亲的手指，父亲的手指没有那个叔叔的软。
“我以为舒妍和阿轩改变了你，”鹿远在只剩两个人的病房里，面无表情的说。
孙耀仁苦笑着摇摇头。早在当年张逸辰出了车祸的那天，他就已经想随他去了。如果不是……不是张逸辰这具无法自理的身体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照料。
生命对别人而言是珍贵的，对他来说却是痛苦的。一半的灵魂早已被掏空，另一半终于在忍受了半个岁月的寂寞后，也要随着去了。
鹿远蹲下来，直勾勾的望着孙耀仁被病痛折磨的浑浊的眼睛，“真的就这么爱他？”
“难道你不知道？”
鹿远沉默了良久，慢慢道，“还有什么最后的愿望？”
孙耀仁抓住他的手，几乎要把他握碎，鹿远皱了皱眉，也就随着他了，“我想听逸辰再对我说句话，就一句……我知道你，你的公司可以……”
鹿远立刻甩开他，脸色阴沉的站起来，“这不可能。”
“为什么？”孙耀仁大怒，他以为这个朋友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
“你太自私了，耀仁，你有没有考虑过逸辰的感受？”
“我为他痛苦了一辈子，这是他欠我的！”孙耀仁因激动而剧烈的咳嗽起来，鹿远叹了口气，终于不忍心的重新蹲下来，抚摸他的背，“你真的要这么做？你死了，他怎么办？”
“我实在是太想太想再听听他的声音了，”两行清泪顺着这个霸道男人的眼角流下来，看的鹿远也吃了一惊。如果不是太深的执念，孙耀仁是不会哭的。他从没见过他哭，即使是张逸辰出事了以后他也是咬着牙把一切都默默抗了下来。
他看他跪着去给张逸辰的父母道歉，看着他每天都整理张逸辰的房间，十年如一日，始终如新，看着他自己把那小公司做到现在这么大，法人的名字上依然印着“张逸辰”三个字。
鹿远比任何人都希望孙耀仁幸福，因为他见证了他太多的痛苦。
“帮帮我，”孙耀仁说，“我实在是忍不了了。真的，真的很想……我什么错事也没做，上帝不该这样对我。”
鹿远闭着眼想了会儿，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给他保证。因为这种违背人性的承诺会让他们受天谴，会下地狱，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