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

桐城的夏季格外的难耐，尤其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你总是能想像得到究竟有多热。

道路两边是前几年栽植的垂柳，高大繁茂的样子，柳荫深处不时传来抑扬顿挫的蝉鸣，是这个时节独有的特点。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烈日炎炎，照的柏油马路都要起了火，隔着厚厚的鞋底依旧烫人的很。

人们好似都躲在了家里找清凉，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来去匆匆，就连平日里格外受欢迎的公交车，人都特别的少。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跌跌撞撞的从公交车上跑了下来，简单地蓝白校服，却难掩其清丽的容颜，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仿佛会说话一般，纯澈、灵动，此刻却布满了忧伤。

作为这个沿海小镇上唯一的医院，它的外表如同它的年龄一样苍老，杂草丛生的院子、斑驳的墙壁、甚至是一到冬天就会呼呼的透风的门窗，还有那即使离老远也能闻到的刺鼻的消毒水味。

医院，多么可怕的一个名词，这里布满了死亡的气息、绝望与悲伤整日的弥漫着。温暖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快速的向前方跑着，只盼望着距离能在短一些。

昏暗破旧的三楼内，从角落的公共洗手间内散发出来的尿骚、味萦绕在整个楼层的每一个角落，强烈的刺、激着人的味蕾，使人几欲作呕；楼道里间或传来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偶尔夹杂着医护人员或是家属的安慰，扰人心神。

如果在平常，温暖还会对这一切有所情绪，可是今天，除了伤心她所有的情绪都找不到了。

温母面色苍白的躺在急救室单薄的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块医院不知早已用了多少年的泛着黄的白色床单。

看着这样的妈妈，她的心里无比的难受，她想帮妈妈减轻痛苦，甚至愿意代她受苦，却无为力。

耳边是医生残酷而无情的话语，“很抱歉，温暖，你母亲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我们已经尽力了，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赶紧和病人说吧。”

刚刚进行完一轮新的抢救，他显得有些疲惫，可是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再认真不过的。

几乎整个医院的人都认识这对母女，17岁的女孩应该是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是母亲的患病却让她过早的承担了生活的重压。

无奈的叹了口气，离开了急救室，身边跟着的小护、士哽咽道，“郑医生，暖暖以后怎么办呀？”

是啊，怎么办呢？本就是单亲家庭，母亲治病更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以后怎么生活呢？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会不会因为没钱而辍学？以后会不会误、入、歧、途？这些都不得而知，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上帝。

医生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可在这座经济文化环境都非常落后的小镇，这份令人艳羡的职业也没有多少收入。

他想管，可他每月的收入那么的少，需要的人却那么多，年迈的外婆、残疾的哥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她，他想管却又无、能为力！

这五年来她的转变，自己和这个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见证者，亲眼见着她是如何照顾自己生病的母亲，如何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变成了煲汤洗衣做饭样样精通的姑娘，他放不下！

她日复一日的照顾着她的妈妈，他日复一日的注视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成长。他固执的以为自己对她只有同情之心，却不知有一种感情早已悄然滋生！

而此时站在床边的温暖没有哭，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珠，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似的。

她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可如果此刻她站在镜子前的话就会发现一点也不好看，比哭还丑。

病床、上的温母在看到她脸上的笑的时候，眼泪悄然流来，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女儿，她深知她此刻在想什么，可她不能承诺的，即使承诺了也会食言。

“妈妈，你不要哭，郑医生说你很快就会好了，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回家，以后由我来照顾您！我以后会努力工作，让您享福的。”笨拙的满是漏洞的谎、言却说的女人的心暖暖的，她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好，我们…暖暖真…是个好孩子！”

那抹笑却让温暖失了神，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眼前的女人领着自己走出孤儿院，夕阳余光的照耀下，女人脸上的笑容也是如此的温柔，像阳光一样照进她心里最深的角落，经久不散，照亮她的人生。

“暖…暖，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还有，妈妈前…两天给…你的那个…盒子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还有，里边有…妈妈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看。”她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

温暖知道那个盒子，她以前经常看到温母偷偷地拿着那个盒子，不停的抚、摸，然后掉泪，她不知道那个盒子里边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坚强的妈妈一再哭泣。可前两天温母将它交给她的时候，她却失去了打开它的兴趣。

“妈妈放心吧，我一定……”保存好，可是后边的话温母终究没有听到。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里边传了出来，外面的人都不由得为这声音感到悲戚，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急救室的门边，面容严峻，双手放在口袋里紧紧的攥成拳。

三天后，温母的葬礼在医护人员和好心邻居的帮助下顺利的完成了。

这几天，除了温母刚走的时候她哭过，就再也没人看到过她流一滴泪，可没有人去怀疑她是否伤心，因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哀绝的气息如此的明显。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郑明远来她家看她的时候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暖暖，这是医院为你捐的款，里边的钱不多，不过应该能够勉强支撑你读完大学。”

“郑医生，我不能要，平时你们就够帮我们的了，大家的工、资也不多，你拿回去吧！”

不是她清高，只是欠了那么多，以后要如何还？还的了么？而且这里是小县城，并不发达，即使是医护人员这种很受欢迎的职业，收入也并不多，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

“暖暖，你就别客气了，我们再怎么样也比你要好些，要不然等你以后挣钱了在还我们！”温暖还要说些什么，他紧接着又开口，“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的学习，不要在想别的了，马上要高考了，你可不能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

是啊，她曾答应过妈妈要考上桐城大学，那里虽然不是清华那样的顶尖学府，却也不错，更何况妈妈就是那里毕业的，她想去感受下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收下了那张卡，郑明远走后，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耳边都是昔日母女二人一起快乐生活的情景：

“妈妈，老、师说我绘画得了全市一等奖！”小女孩开心的对沙发上的女人说。“真的，我家暖暖好棒啊！”女人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纤白的手指柔柔的摸.着面前可爱乖、巧的女儿，心里一阵阵满足。

“妈妈，这是我送给你的母亲节礼物，你喜欢吗？”满脸汗水，头发乱乱，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对着刚刚进门的美丽女人，扬起灿烂的小.脸，满怀期待的问道。

“喜欢，妈妈特别的喜欢，我们暖暖真懂事！”看着不算太整洁的家，光洁的地板，年轻的妈妈一阵欣慰，抱着小女孩，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擦掉眼角的泪。

…………

“妈妈，我好想你！暖暖真的好想你！”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尽情的哭泣，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

因为妈妈曾说，即使再苦再累，也要坚强的走下去，哭是弱者的表现。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她跑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头柜找到那个盒子。

她记得妈妈说给她留了东西在盒子里，这几天忙得她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打开那个老式盒子，里边的东西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淡蓝色的信纸，那是妈妈最喜欢的颜色，她说那是天空最纯净的颜色。

她拿出那张纸，打开的时候双手不停的颤、抖着，五分钟后，房间内的女孩子泪流满面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