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黎华在我心里就变成了敌人。”

天色已经黑透，我们两人坐在这间空旷的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在黑暗中听他的叙述。

“人在那个年纪，一旦受到强烈的冲击，很容易变得对某种观念固执起来。”他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那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黎华是母亲痛苦的根源之一，而我竟然还一直把他当成敬爱的哥哥，这无疑让母亲更加难过了。认知到这一点之后我就对他格外的憎恨，虽然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而父亲在察觉了我们的对立之后，态度也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起来。他开始冷眼旁观我们两个的竞争，从学习成绩到各个方面都是。”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皇帝在考察自己哪个儿子适合当太子似的。”我笑了笑。

他被我的形容逗了一下，原先低落的情绪也缓解了一些：“你说的很对，确实如此。除去父亲的态度，黎华本身的优秀也成了我巨大压力的来源。他实在太强，成绩优异，人际广泛——在他的身份已经不算什么秘密的情况下还是那么受人喜爱……当然，还有他的脸，继承了他母亲的出众美貌，我在他面前只能自惭形秽。”

“你们只是类型不同罢了，你也很好看。”我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你记得我初次见到你的情景吗？”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觉得，如果能把你逗得气急败坏一定很有趣，没想到你会用那么一招来反击我呢。”他抓住了我伸过去的那只手，握在手里。

“当时我盯着你看，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容貌有一种熟悉感，我可能在哪里见过，后来直到你和黎华同时出现，我才反应过来因为你们眉眼之间有相似之处，我才会对你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和他有相似之处吗？”他低声自言自语。

“好啦，扯远了，接着说吧。后来呢？”

“后来啊……不管我怎么努力，似乎永远都和黎华差着那么一点，各方面还是比不过他。我越来越急躁，母亲也因为父亲的态度而更加情绪化，时不时的也会因为黎华的缘故而责备我，我就更加地把一切都归在黎华身上，认为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我一直走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这种情况从我们上中学起一直持续了许多年，我就是在这样充满憎恨的环境中长大。”

“不过现在看起来黎华好像没有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样子？他离开了家吗？”

“嗯。他高中毕业的那年对父亲说要考电影学院，父亲大发雷霆，认为艺人是低贱的职业，不是他的儿子应该做的。那时候我在书房外面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黎华走了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笑，说‘再见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再然后，他出道，一炮而红，甚至成了现在的……天王巨星。”

“他离开了家，你是不是轻松了很多？有没有觉得开心了呢？”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并没有。黎华走了之后，我重新变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可我并没有因此而开心起来。父亲似乎把黎华离开带来的愤怒转化为其他的东西发泄在我身上，比如更加严苛地培养我。他逼迫我子承父业学习医学，根本不在乎我自己的意愿。我在他营造的高压环境下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再想起黎华的时候就更加变本加厉的嫉恨了，因为他有了自由，他正在做他想做的事情，而我却不能……”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

就这样过了好久，我依偎在他身边，听他细碎地诉说着过去的事情。他似乎压抑太久，需要有个人听他讲这些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虽然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短，接触也不算太少，但似乎从这一刻起，我才开始真正地开始走进了一点他的世界，开始有一点点了解他的心。虽然只有一点，但说不定已经是迈了很大的一步了。

“今天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对你失控的。”他有些愧疚地低声说。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你的情绪确实需要一个突破口。你看，现在你不是好了很多吗？而且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呢，我很开心哦。”

“他……”他突然开口，却又刹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我有些疑惑地问：“什么？谁？”

“没什么。……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很快地回答，我却觉得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我不打算强迫他现在就说出来。现在不能说的话，那就给他一个以后再说的机会吧。

深夜。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仔细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手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响了起来，我寻摸了半天，才在枕头下面掏出手机接了起来：“喂？”

“是我。”

我停顿了一下，换上了一种轻松的语气：“怎么啦？老狐狸。”

“凯文他……”

“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因为我去追他而生气了么？”

“……没有。我只是想问，他和你说了什么？”黎华的情绪听起来似乎挺正常，他没有理会我的玩笑，而是用一种认真的语气在问我。

“这个嘛……是我和他的秘密。”我轻声回答。“抱歉，但至少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帮你们解开那个死结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知道了。晚安，早点睡。”他没再多说什么。我挂了电话，重新躺了回去，却又开始觉得更睡不着了。

豪宅内。

黎华握着手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铃声响了起来，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得有些刺耳。他看了看屏幕，接了起来：“有事吗？”

“黎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声音冷冷地道。

“你说吧。”

“这次你是真心的吗？”

“……”

“回答我，这次，对她是真心的吗？还是和以前一样？”

“凯文，这和你无关。”他沉默了几秒，开口回答。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黎华缓缓地把手机从耳边挪到面前，盯着漆黑的屏幕，陷入更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