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替江暻年处理伤口的时候,岁暖就站在旁边。
烫伤的皮肤表面很快泛红起了水泡,校医拿过镊子,打算取溅进伤口的玻璃碎片,一边安抚性地开口:“可能会有点儿疼,稍微忍一会儿。”
江暻年没应声,余光瞥了一眼岁暖。
她拧着眉,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视线飘忽着,似乎不敢落在这略显狰狞的伤口上。
沾着血的玻璃渣被医生扔到托盘上,他一声没吭,岁暖反而小声地“嘶”了好几次。
嘉中的校医很专业,利索地将玻璃渣都挑出来后,拍拍江暻年的肩膀:“很坚强啊小同学,去洗手池那边冲十五分钟凉水再过来找我。”
洗手池在医务室门外。
岁暖像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暻年,嘀嘀咕咕:“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加热的好像是加了醋酸的清水,要不然化学试剂灼烧就更麻烦了。”
然后小跑了几步,提前替他拧开了水龙头:“而且还好是左手。”
微凉的水流流过伤口,勉力压制着那团火烧火燎般的灼痛,被玻璃划出的小破口传来类似电流的触感刺着神经。江暻年抬起眼皮,黑瞳凉凉瞥她一眼:“不幸中的万幸应该是没炸到你的脸。”
他完全不敢想要是他没注意到岁暖那边的话后果会怎么样。
岁暖站在那儿,眨了眨眼睛,眼神发直。
江暻年以为她会难得地感激他的出手相助,要么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岁暖思索了几秒,却说:“要是我真的被炸到脸,你会取消我们婚约吗?”
江暻年:“……”
岁暖思考问题的角度总这么清奇。
但他甚至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的前提。她怕痛,又爱漂亮,遇到这种事会多难过。
江暻年垂眼看着水流,漫不经心地回:“那我就也把脸刮花了陪你。”
岁暖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打了个激灵:“……还是别了,我不想早上一睁开眼看见你的脸,就觉得生活完蛋了。再一照镜子,觉得生活更完蛋了。”
江暻年结结实实地沉默了半分钟。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似乎都误会了岁暖当年答应两家婚约的原因。
“岁暖。”江暻年瞥她,“问你个问题。看在我今天救了你的份上,你诚实回答我。”
岁暖眨眨眼,语气勉为其难:“……你问吧。”
“我们两家商量联姻的时候,庄伯母问你怎么想,你当时为什么答应?”
岁暖像是思索了两秒:“嗯……大概,应该是,因为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
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
她按着唇角,似乎在回忆:“还有小时候,我表面是替岁晟教训你,其实也是因为我觉得你看上去很好亲来着。”
江暻年想起那时候,岁暖啃过桃子的嘴猝不及防地怼上来,手上黏糊糊的水果汁水胡乱蹭在他脸上。
他僵在那里,直到岁暖用力戳了戳他的脸颊,放狠话:“你以后不许嫌弃小晟,不然我叫你好看。”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段记忆都是小时候的他的梦魇。
只是后来在青春期的某一个晚上,没缘由地,噩梦变了模样,氤氲起潮湿又滚烫的雾气。她凑过来,面容模糊不清,菱形的唇精致,渡来桃子的浅淡芳香,柔软的长发垂落,划过他的锁骨。
噩梦换了身份。梦醒后,现实是足以吞噬他的虚无感。
江暻年抬睫,目光像片雪一样凉凉地从她脸上划过去。片刻后,问她:“那现在呢?”
岁暖很诚实地说:“现在打不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