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出炉的还没卖掉,却急着蒸新包的,自然是因为摊主对自己的买卖有信心。事实也是如此,摊上的生意不错,隔十来秒钟就有客人过来买一两个,三四个,偶有客人买整笼。
大概因为小笼包个头小了不好卖,摊上的小笼包个头不小,有北方按斤两卖的肉包那般大,一口能塞下,却会触发狼吞虎咽这个词。
客人来,客人走,当杨静怡看准的那一笼快熟时,摊上又来了一名女客,十八九的年纪,穿一件花色连衣裙,外面套一件超薄的开衫毛衣。
女客一眼福建人,标准的闽派美人,由于她身上的毛衣不容易看出料子,冼耀文盯着多看了几眼,不小心和女客的目光对视上,她欲言又止,似乎想求助。
包子摊前,疑似本省人,需要帮助,大概是因为语言不通。
冼耀文用日语说:“小姐,需要帮忙吗?”
女客闻言,脸露欣喜之色,同样用日语说:“我想买小笼包。”
“不会说国语?”
女客略羞涩道:“我只会写汉字,不会说国语。”
冼耀文略惊讶,女客的羞涩表情非常清晰,清晰至失真,不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所驱动,似乎带着一点表演的成份在里面,而且她的口条非常清晰,声音很有穿透力,可以轻易在空气中雕刻出清晰的音波。
两个特点融合在一起,他怀疑对方是话剧演员,刚入行不太久,容易用力过猛,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不会说国语,不可能是国防部总政治部康乐总队的成员,也不可能是孙立人组建的女青年工作队的成员,只有可能是本省盈利性剧团的成员,这涉及他的知识盲区,没法往下推敲。
“你说话我能听得很清楚,就像看话剧演员表演。”
“我就是话剧演员。”
“难怪。”冼耀文故作恍然,“你想买多少?”
“一笼。”
“我帮你转达。”
“谢谢。”
冼耀文摆摆手,对摊主说:“这位小姐要一笼。”
摊主闻言,嘴张了张顷刻又闭上,麻溜地取了一笼包子倒在裁好的报纸片上,四个角一收、一扭,递向女客。
“一元两角。”冼耀文及时说旁白。
女客冲他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放在手心展开取出零钱付给摊主,随即又冲他微微点头准备告辞。
“你在哪个剧团?”
“钟声剧团。”
冼耀文轻笑道:“去看你表演能打折吗?”
“我叫小雪,你报我名字可以免票。”
小雪这话毫无诚意,钟声剧团常年在中南部巡回表演,自她入团从未在台北这个外省人大本营登台。
“谢谢,我一定去捧场。”
“我先走了,再会。”
“再会。”
小雪走了,冼耀文的心思却没放下,刚有成立友台的想法时,他已经在思考一个问题,国语片在南部没有太大的市场,一是语言不通,二是喜好有偏差,想吃下全台湾的票房,友台很有必要拍夏语片,或者更为直接为本省人订制台语片。
不过,这不是一道简单的经营决策题,很可能是一道政治题,为了去殖民化、政治整合、方便统治,国府正全面推行国语运动,此时反其道行之,宣扬地方文化,可能要吃挂落儿。
但尝试是一定要做的,友台需要一批有舞台经验、粉丝基础,却未在日治时期参演过电影的演员,这也是他对小雪上心的原因,单论长相,小雪有女主角的潜质。
“我们的小笼包好了。”方才有点吃味的杨静怡叫醒了冼耀文。
冼耀文看向摊主,只见他拿起杨静怡的那一笼往油纸上倒,细心包好四角,又巧妙地折了一个扣,将油纸包扣成点心的包装样式。
他主动去接并付了钱,正想离开,从左后方传来声响。
“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