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轮如银盆般的圆月,倾洒出如洗的月光,放肆地映照着这一整片的塞北大漠。
两匹精健的塞外骏马,在原地徘徊,马蹄不停地踏着沙。不远处的沙丘上,两个身影静静地坐着,月光的映托下,两人身上反射出一圈暖暖的光环。
“还说让我教你骑马,就知道你肯定学不进去。”男孩语气里带着宠溺的埋怨。
女孩痴痴地望着夜空:“我是想学啊,可是你看,今晚月亮多美……”话音还没落,男孩“扑通”一下,躺倒在了沙丘上,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女孩蹙了蹙眉头,小声嘟囔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不拘小节。”
谁知夜晚的大漠太过于宁静,全被男孩听在耳中。不想男孩却毫不在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月亮当然要这么看才痛快。我才不管你中原古板先生那套邪门歪理,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能上阵杀敌、制霸一方,拘不拘小节又有何妨。”男孩把玩着腰间匕首的精致手柄,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对“上阵杀敌、制霸一方”这八个字的无限向往,虽然不过8岁的他,可能还并不懂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女孩有点羡慕男孩的恣意,却终究未敢放肆,只收了收环抱着双膝的手臂。
“啊,对了,给我讲讲中原人是怎么看这圆月的吧?我听说中原人颇通夜空之相,还爱以此占卜呢。”男孩特别喜欢听女孩给他讲中原的习俗典故,所以兴奋的支起半个身子。
女孩有点挠头:“星象之学,我不太懂……不过,在中原人眼里,月圆代表圆满,所以月圆之际,大多是阖家团圆之日。”
说到阖家团圆,女孩意识到失言,偷眼瞧了瞧男孩,果不其然男孩脸上露出暗淡神色,女孩赶忙接着说下去,“不过中原人也过上元节,人说上元节这天,也是满月。这一天人们会点灯敬佛,据说长街之上,亮如白昼。这天有情人也会共放河灯,祈求长长久久、圆圆满满。”
“那咱们二人也可过这个节。”男孩颇为兴奋。
“咱们二人?”
“对呀,有情人嘛!”男孩童言无忌。
女孩歪过头,天真的问;“你懂有情人为何意?”这话她也问过她那刻板的中原先生,却只是被囫囵地一言带过,她以为大她两岁的男孩能帮她解释。
“有情人,就是有情嘛。你我二人从小一起在这大漠长大,朝朝暮暮都在一起玩闹,怎么会没情呢,你说对吧?”男孩单纯地笑着,望着女孩。
女孩认真地朝男孩点了点头,“也对。”
猛然间,男孩脸色一变:“嘘,你听……”女孩不知所谓,吓了一跳,本能地往男孩靠了靠。“好像有狐狸叫声……”
深夜的大漠,阵风习习,卷着细沙流动,稀稀疏疏间,仿佛确有人低语一般。女孩神色担忧地细细聆听着。
但见女孩格外紧张的神情,男孩自己先打了退堂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女孩意识到男孩是在骗她,小小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了男孩身上。男孩笑着讨饶。二人的打闹声回荡在这寂静而空旷的大漠上。
笑闹了一会儿,男孩率先说道:“走吧,咱们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单于又该骂我了。”
女孩乖乖点头,在男孩的搀抱下坐上了马背。男孩牵着两匹马,缓缓地向营地走去。二人沉默不语,仿佛都想再多享受一分这样的宁静。
远远望见营地仍旧篝火通明,此时已月上中天,单于大帐周围却是亮如白昼,几匹高头骏马拴在帐外,鼻尖呼呼吐气,显然是刚经过长途跋涉。
女孩小心翼翼地伏在马背上,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似乎每次月盈之夜,都会有线报自中原而来。”男孩自是比女孩更淘气一些,这类深夜的密会被他撞见过几回。
二人悄声地把马匹牵回马厩,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单于大帐外,偷偷倾听里面的动静。
“……单于,中原连年的天灾,恐怕国库早已难以支撑,谁知这司马炎居然越老越糊涂,灭吴之后,居然一反其早年的主张,自己先荒淫无度了起来。” 说话的人正是女孩的中原先生丁矫。此人腹中确实略有经纶,可惜在中原始终郁郁不得志,更因耿直穷困,被官府欺男霸女,最终投身漠北,与颇喜中原文化的单于赫连诰升爱相见恨晚,并投入其帐下主事。丁矫冷哼着道:“司马炎年事已高,早已丧失了年轻时的昂扬斗志,如今又骄奢淫逸,无疑是自掘坟墓!单于,这正是天降于我铁弗部的大好机会啊!”
帐内一阵沉默。男孩女孩透过被鼓鼓阵风吹起的帐布,影影绰绰间,只见诰升爱缓缓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皱着眉踱着步。
丁矫纵然颇通文墨,却毕竟不是兵家之人,诰升爱虽理解他渴望复仇的急切心情,终究还是摆摆手道:“司马晋朝地处中原,业已实现统一,占地之广、人数之众,终不是一朝即能倾颓的,再者,诸多同姓王制霸各州,拥兵自大,恐怕连司马炎自己都无能为力……”
丁矫虽心急,却也觉得诰升爱所说不无道理,频频点头称是。
“本单于倒是不急中原之势,大厦倾颓且容它继续腐蚀。怕只怕我等把握不住最好的时机啊。”诰升爱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看着丁矫。
丁矫读懂诰升爱眼中的深意,劝慰道:“蚀公主自幼即被您按照中原礼教悉心教养,况且如今已经出落得闭月羞花之容。微臣必定尽心尽力,使蚀公主在将来助单于一臂之力。”
诰升爱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本单于虽然敬重司马炎,但照他如此荒淫下去,恐怕已是时日无多,待其子即位,先生定要教我把握机会。”
丁矫一抱拳,朗声道:“微臣定死而后已!”
诰升爱再一叹息:“只可惜我已盛年,却又是个女儿啊……”
“单于可想好小公主的闺名?”
“就叫……宜儿吧,‘宜其室家’。对蚀儿我已是愧疚,但愿宜儿能宜其室家,幸福终老吧。”
“单于英明。只是微臣觉得,单于也不必过于忧虑。经过微臣多年的观察,鹰孑此子,生得骨骼清奇,且心怀似鹰,颇为可塑。况且他又是出身正统赫连单于之后,单于不妨令其为您所用。”
诰升爱频频点头:“本单于也正有此意,所以多年来一直将此子视若己出。只是上一辈的恩怨,终究是个隐患。眼下部众里还有其祖父赫连猛早年的部下,只怕……”
几年前,漠北的匈奴曾经历过短暂的一统,在大单于的总领下、由右贤王赫连猛和左贤王赫连去卑共同辅佐,匈奴诸部落纷纷归顺。然而赫连猛却因着自己兵力的不断扩充,野心暴涨,借由大单于薨逝的时机,起兵造反,打破了这短暂的和平。可惜由于准备不足,谋反不仅被本与赫连猛平起平坐的左贤王赫连去卑平定,其手下部众更是被赫连去卑以巧妙的手段,编入了自己的麾下,赫连猛抑郁而亡。这场动乱之后,匈奴民族各部落再一次被打散,大量的族人纷纷向更西的地方迁移。唯有赫连去卑之子——赫连诰升爱,继承了单于之位,建立了铁弗部,□□地驻守在关外这片大漠之上。而鹰孑,正是这赫连猛的亲孙。谋反的溃败波及到赫连猛的家眷,各人不是早逝、就是随着大部队西迁,唯独鹰孑其母,辗转间,留了下来。事实上,当年动乱的时候,鹰孑还并未出世,但基于这层无论如何也剪不断的血缘之亲,即便诰升爱愿意多付心血抚养鹰孑成长,心中却还是难免带着一层隔膜。
“单于大可不必多虑。只先令其为己所用,至于其他,局势风起云涌千变万化,我等自可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名字被轮番提及,帐外的男孩女孩二人频频对视,却不明白帐内大人谈话的深意。突然,一阵疾风猎猎刮过,帐布被卷起。鹰孑一个没扶住,脚被帐布卷住,直直摔倒进了帐内,扯掉了一整面帐布。
蚀儿只觉眼前一暗,帐布被风卷动着在眼前忽明忽灭,只看到一个头戴青铜面具的人闪电般拔出宝剑,银光闪耀间,剑锋已经直朝自己面门刺来。
这人被青铜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面具的雕刻似鬼非人、面目狰狞,
——刚刚偷听的时刻,自己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人的存在,仿佛鬼魅一般,而此刻拔剑却急速如风......
不待蚀儿心思转变,意识到要去躲避利刃,只听“呲——”一声,剑已经入肉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