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洛阳宫里来的命妇,七手八脚的帮蚀儿装扮着。明早她和随嫁马队将要踏上前往洛阳的旅程,虽然册封的圣旨还未颁布,但一切仪仗,皆以迎娶妃子的规制。今晚将是蚀儿在铁弗部的最后一晚,诰升爱和部众们也按照铁弗部的传统,为她安排了热闹隆重的送别仪式。
一切看起来都在按部就班的准备当中,然而对于这一切的排场和喧闹,蚀儿根本看不进眼里,因为几天以来,因着“待嫁之人不宜再见男子”的规矩限制,她都没有见到过鹰孑一面。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出发之前一定要做的,那就是和鹰孑告别。蚀儿掐指盘算着,今晚的送别盛会,鹰孑一定会参加!
帐外鼓声已响,篝火也已经燃起。按照铁弗部的传统,蚀儿在命妇的侍候下,换上了中原的喜服,走出大帐落座席间,大红色的宽拜和广袖下,隐隐灼灼挂满各色琳琅饰物。
塞外的众人毕生没见过如此繁华盛大的喜服,不禁都看痴了迷。然而蚀儿却感受不到这些热烈的目光,她坐入上席,热切地寻找着思念多日的鹰孑。
越过悦动的火苗,蚀儿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几日不见,鹰孑似乎消瘦了不少。对上鹰孑迷茫失焦的目光,蚀儿才发现,鹰孑手不离盏,似是早已喝醉。蚀儿不禁想起连日来从宜儿处得到的消息,知道鹰孑几日滴水难进、不思习武,内心不禁隐隐泛起一阵剧痛。
喧闹的歌舞蚀儿仿佛完全听不见般,只一心想多看爱人几眼,奈何座位相隔太远,只能企盼倏倏的火苗,稍微平缓一些、再平缓一些,好让爱人的模样,更加清晰和完整。
就这样懵懵地过了许久,忽然只见鹰孑猛然从席座间站了起来,脚步踉跄、身体不住地摇晃,一甩手间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扫到了地上。被这阵巨响惊到,整个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篝火中火苗的跳蹿声。诰升爱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过来。
鹰孑显然已经酒醉,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上席,用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举起酒杯喊道;“壮哉铁弗部!我部族复兴指日可待!”在座的部众们刚想应和,却见鹰孑转而又向蚀儿举杯示意:“蚀公主,此去洛阳一帆风顺啊,我铁弗部复兴与否可全在你一人之手啊,哈哈哈......”话毕就高声大笑不止。
这话说得不仅轻浮,更讽刺了诰升爱的“美人计”,席间诸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等着诰升爱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诰升爱爽朗地大笑了几声,举起酒杯高声道:“为了铁弗部!”众人这才放松的精神,纷纷举杯一起高喊应和。
诰升爱一个眼神示意,只见几个侍从上前扶住已经宁酊大醉的鹰孑,半拖半拽地将他送回了帐内。
蚀儿平静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其实内心早已经波澜四起。见鹰孑被拉走,她的心也早已被一同带走。
蚀儿紧紧的攥着双手,却余光看到诰升爱和丁矫正在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油然而生,蚀儿不由想到,自己已经唯命是从了十多年,既然明天就要离开了,不如为了自己活一回。
在这样的心情驱动下,蚀儿决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席间。纵然知道诰升爱和丁矫的目光一定会尾随着自己,但蚀儿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痛快归痛快,但蚀儿依然还是有所顾忌。所幸整个部族都聚集在篝火边狂欢,她在帐间转了好几圈,确认没有父亲的眼线跟踪之外,也是想甩掉随身的两个侍女。然而侍女愚钝,完全没有读懂蚀儿的意图,只一味地紧随其后,蚀儿无奈,只好心一横,径直走到了鹰孑的帐前。
蚀儿正想掀帘进帐,两个侍女这才了然:“公主......”
“天知地知,如果你们两个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听见蚀儿前所未有的严厉之语,两侍女也只好作罢。蚀儿示意她们二人先回去,便独自一人走进了鹰孑的帐内。
帐内寂静无人,唯有一股难掩的酒气,怕是鹰孑已经酒醉入睡。
暗暗的烛火边,鹰孑伏在榻上,嘴边仿佛还含糊地念叨着些什么。蚀儿看着心疼,轻轻地坐在了他身边。
也许是烛火暗淡,也许是知道鹰孑已经睡熟,也许是知道明日一早就会离开,也许是借了酒力......蚀儿放下了长日以来的束缚,她大着胆子,缓缓拉起了鹰孑的手,淡淡道:“明天我就要走了啊,你却醉成这幅样子......”
帮鹰孑拉了拉毯子,蚀儿继续幽幽说道:“他们说,洛阳金砖碧瓦,可是如若一入高墙便再不能出,即便是金砖碧瓦又有什么趣味呢,一定远不及这草原一望无垠、自由自在。”
蚀儿苦笑着,“若是我此去不返,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挂念我、会不会忘记我?”
鹰孑仿佛是睡梦中听见了这话,手臂一紧,蚀儿就这么被他拉到了怀里。
蚀儿没有反抗,心猿意马地靠在鹰孑的怀里,有些什么念头在她的内心滋生出来,迅速生长。她痴痴地望着鹰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陪伴我这许多年,如今一别,不知前路何在。我没什么能够给你,只能许下我的一颗真心。你要知道,我周身这套喜服,此生只为你穿......”蚀儿话毕,轻轻吻上了鹰孑的唇。
鹰孑虽在酒醉,却也仿佛收到了信号一般,温柔地回应着蚀儿。
气氛逐渐升腾,周身的温度也仿佛在不断升高。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全身,这前所未有的疼痛,却让蚀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完满。喜服上大红色的轻纱不停地曼舞着,满室满目充斥着红色,像幸福一样,却也如同鲜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