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黑的时候,小寡妇不大的院子里聚了满当当的参差不齐的儿童。大的有十几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卓砾仍旧半仰着身子躺在躺椅上,双目微沉的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这些孩子们身上穿的脚上穿的都是崭新的衣服和布鞋,密密麻麻的针脚排列的是那么紧凑与别致。
卓砾站起身,挥掉小寡妇伸过来欲掺扶的手,自己一瘸一瘸的走到孩子们面前,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卓砾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沉重。这些也该都是祖国的花朵,却因为家里穷,因为村子的偏远,而与世隔绝,失去了可以上学的机会。
卓砾没有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也没有大肆渲染可以认字习文的好处,更没有说什么孔孟之道,她只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话,你们如果想摆脱贫苦的生活,如果想出人头地,如果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你们明天就来这里,我教你们读书认字,教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说完,就转过身把手搭在站在身后小寡妇的肩上,由她掺扶着自己回了屋。言多必失,她只把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随他们,他们要学,她就会认真的扛起一个老师该尽的义务。
小寡妇凑在煤油灯前,小心而细致的缝补着因为下地劳作而穿烂的鞋子。小寡妇对认字习文也有很大的兴趣,她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想有一天可以走出村子,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她没有很大的愿望,她只是想简简单单的瞅一眼外面的世界,如此而已。
利落的翻针引线,结线头,断线,一气呵成。小寡妇放下缝补好的鞋子,转了身子看向了正靠在炕头陷入沉思的卓砾。在明明灭灭的光线的照耀下,卓砾的脸也被渲染的青青灰灰。小寡妇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卓砾的脸庞,一头细碎的短发轻轻扬扬的覆盖在卓砾圆润而小巧的耳旁,斜飞的眉毛,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小眼睛,高挺的鼻梁,一张紧抿着的薄唇。在小寡妇看来,卓砾长得很好看,应该怎么说,小寡妇拼命的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着可以形容卓砾的词语,但偏偏,她的脑海里很贫乏,除了吃喝拉撒睡,和一切农作物的名字外,她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脑海里。她颇为懊丧的垂下头,双手使尽的绞在一起。
卓砾不经意抬眼的瞬间,看见小寡妇垂头耷脑的满脸颓废样。她本着为数不多的善良,出声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卓砾这一句话本也是无心,因为在她心里,这个老实的农村人除了嘴上常挂着的田地外,再不见她对什么事物是上心的。
啊,什么?小寡妇猛的抬起头,双眼透露出浓浓的欢喜,双唇哆嗦着道,我,我可以,可以去学堂吗?瞧见卓砾脸上隐约的不满,小寡妇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真的,我只是,只是想学几个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子。
卓砾见着小寡妇紧张的样子,本来还比较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她很可怕吗?她又不吃人,干什么这么怕她?她不满的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有什么事就说,我又不是山上的老虎,你怕什么怕?还有,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别一口一口个您,我卓砾才活了二十多年,当不起这个您字。本来还是个年轻人,被你这么一叫,把我叫老了,你赔啊!卓砾顿了顿,接着道,有时间你就过来吧,反正我这是白义务,不差你一个。当然,你别忘了做饭就成。说完,身子一倒,拉过放在一边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就闭上了眼。
小寡妇低着头听着卓砾不喘气的数落,面上有点红,又有点青,她的性子柔弱,善良,没有别人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聒噪,也没有那种妇女身上的长舌分子,她只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庄稼人,现在是,将来亦是。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以后的命运。
她本来就对这件事不抱奢望,可没曾想到,卓砾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要求,亦可以说是请求。
她上了炕,蜷缩着身子,侧身看着卓砾睡着时的恬静。听着她悠长平稳的呼吸,小寡妇第一次从心底泛起了一缕涟漪。
第二天一早,小寡妇刚睁眼,就看见以往不到日晒三竿就起床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她慌忙起身跳下炕,套了件衣服就冲出了门。就看见卓砾站的挺拔笔直,面对着街门。
小寡妇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卓砾又像以往一样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偷偷跑了。
小寡妇回屋叠好了被子,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开始生火做饭。
等卓砾吃过饭,坐在石凳上等日出的时候,昨天来过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稀稀拉拉的出现在卓砾的视野中。
卓砾看着所有的孩子全部到齐,便喊上小寡妇为她带路去那所唯一的学堂。
一路上寂寞无声,没有人说话,就连平时最捣蛋的孩童都闭紧了嘴,仿佛怕给老师心中留下坏印象。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卓砾看见的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土屋子 。没有大门,只有空空荡荡的四面墙,墙上划满了长短不一的刻痕。
卓砾深深的叹了口气,这还能称之为学堂吗?危房,十足的危房!她扭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小寡妇,问道,村子里还有大房子吗?
小寡妇微微想了下,道,村长家倒是有一间空屋子。可是,小寡妇迟疑了一下,道,老村长因为上了年纪,性格很是古怪,平常都不让我们去看望他。而他也不出来,只天天望着天空叹气。
卓砾想也不想的道,有房子就好,至于这间学堂还是早拆了为妙,等再下几场雨,就会被冲塌的。
小寡妇应了声,为难的看着卓砾,也不说话。村长的脾气很执拗,不管你是谁,只要一走近他家门口,就会被骂的狗血喷头。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好心的村民想要陪老人解解闷,怕一个人待着给闷出个三长两短,结果,硬是被老村长给赶了出来。从那以后,也没人再随意去招惹老村长,有事也是大伙儿商量着来做。
卓砾看着小寡妇的神色,就知道她该是很怕那位老村长。她轻声道,带我去。她的神色很坚定,从她的神色中,小寡妇看出了一股执拗。
小寡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扭头背着身默默的向前走着。卓砾对随来的孩子们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疾步追上了小寡妇。
卓砾的神色很淡,淡到看不出一丝情绪。但前面的小寡妇就很明显的知道身后的人生气了,至于她为何生气,小寡妇就不得而知了。
老村长住在村北头,有三间宽敞明亮的正房,院子也很大,大的空落落的。院子里除了有一个小灶房,别的再没了。
小寡妇刚靠近村长家,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敢不听你老子的话,又来老子这里找骂了?正好你老子现在不痛快,你个兔崽子正好撞到枪口上了,看老子骂不死你,老子就跟你姓。随即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然后又传来了一阵比一阵大的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