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茵是寅时被叫醒的,昨晚温重庭走后很久,也许是因为害羞,也许是因为紧张,她躺在床上愣是没有睡着,所以春梅叫醒她的时候,她还显得有些迷糊。摸了摸有些疼痛的眼睛,看了看外面还黑着的天,苏茵有些反应不过来。“春梅,天还没亮,这么早喊我起来干嘛?”
春梅看着床上迷糊的小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姐,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奴婢不把您叫醒打扮,难道您要裹着被子出嫁吗?”
“啊!”春梅这句话倒是把苏茵的瞌睡虫吓跑了一半,“你怎这般蠢笨!竟然忘了自己成亲的日子!”苏茵忍不住内心腹诽自己。
春梅服侍苏茵起来后,一众来帮忙打扮的丫鬟喜婆也拥了进来。苏茵娘亲早死,奶娘也是从外面请的,并不是府里的,所以二娘仍旧是派了王嬷嬷过来,好在王嬷嬷跟着苏府时间也长,是个有地位的大嬷嬷,所以外面丫鬟小厮们也不敢私下说些什么,只是春梅没有看见二夫人眼神有些暗淡。苏茵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天的不受重视吗?
王嬷嬷一边指挥丫鬟们给苏茵上妆,一边跟苏茵说:“大小姐,二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操心着您的婚事,着实是劳累了,今日本准备亲自过来,一来是身体实在吃不消,二来二小姐今早身体有些微恙,夫人去看了看她,便遣了奴家过来,今日大小姐您的婚事用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全是经过二夫人手亲自挑出来的。”
苏茵看着镜子里丫鬟用细绒绞去自己脸上的绒毛,脸上有细微的酥痒感,心里却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二娘不是自己的娘亲,女儿出嫁本就是应当由娘亲出面,她没有过来自己也不怪她,毕竟这些年日子过得虽不精致,也算是无忧了。府里下人的舌头长,喜欢嚼些舌根也是他们的事,娘亲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名义上的二夫人,正经夫人的位置还是留给了自己娘亲,二娘不给自己下绊子已经算是仁义了,只是她对二娘实在是起不了母女之情。
身后好命婆松下她的头发,“大小姐,我给您梳头了啊。”苏茵看着桃木梳子没入自己发间,“第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大小姐,愿您此身美满幸福。”身后有丫鬟给好命婆送上锦囊,又有丫鬟过来帮她编发上妆。
“大小姐,温府是官家,自然结交很多青年才俊,二夫人让您先嫁入好人家,您可别忘了还有二小姐。”王嬷嬷将苏茵的喜服抱出来,这句话说得苏茵有些反胃。
“哎呀!小姐!您的喜服!”春梅打开喜服准备服侍苏茵换上,却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苏茵回头望去,喜服正中间绣的鸳鸯不知被谁愣是剪成了一条一条,这喜服看来是不能穿了。纵是见过风雨的王嬷嬷也有些惊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喜服是谁负责的!”
站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闻此立马跪了下来,声音都带着些哭腔,“大小姐!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奴婢拿到喜服就送了过来!您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弄坏您的喜服啊!”
“你还嘴硬!主子的东西都看不好!要你在这有什么用!”王嬷嬷拂袖怒道,“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说为止!”
“住手!”苏茵起了身,“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总不是要在我这见了血吧!”
“可是大小姐,这喜服这样是没法穿了,现在再赶制估计也来不及了!哎呦,要是耽误了您的吉时,奴家真是……”
“好了王嬷嬷,你这样打她也没有用。想来这里面还有误会。春梅,把上次温公子送我的衣服拿出来。”
“唉!是!小姐!”春梅也想到了这里,幸好他们家姑爷给小姐送了那条裙子!及笄里没有穿,没想到成亲时候倒是可以穿!
苏茵不是第一次看见这裙子了,仍然有些恍惚,更不要说房间里那些初见这裙子的人了。有几个在二小姐身后伺候过得丫鬟认出来布料就是二小姐那条顶贵顶贵的裙子,但是这条裙子精美华丽程度远不是二小姐那条可以比的。看来温少爷如此看重大小姐啊,有几个甚至悔恨当初自己没有好好在大小姐身前表现。也有几个仗着自己容貌不错的丫鬟偷偷瞧了眼大小姐的脸,看见那张脸仍旧和以前一样平淡,实在不懂温府少爷的口味,不由有些愤懑的咬了咬唇。
春梅倒是没管这些,细心的服侍小姐换衣,王嬷嬷看了院子里丫鬟神色各异,自己心里也有些惴惴。
“小姐,您今日真是美极了。”春梅帮苏茵换好裙子,有些呆呆的说。
王嬷嬷也放下心事,细细打量了下,大小姐长得的确很平淡,只是那一双眼睛像极了大夫人,虽然艳丽至极,只是素来与这张脸不搭,反而让人更加觉得她的长相平淡。只是今日在这裙子和妆容映衬下,她竟然在大小姐脸上看见了大夫人的影子!
苏茵也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同。
“小姐,快把盖头盖起来吧,姑爷都快要到咱们府上啦!”春梅扶了小姐坐在床上,拿了盖头给她盖了起来。
屋子里丫鬟们也快速的收拾起来。
苏茵被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眼前一片红,心里一股说不出了的感觉,掀了盖头再看见周围景物她的身份就要换了,不再是苏府大小姐,而是温府大夫人了。
从她见到温重庭到今天也不过数月,便要把今生都托付给这个男子了,苏茵想,其实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样浑浑噩噩想了不知道多久,隔着院子苏茵听见了爆竹声。苏茵觉得,虽然声音有些朦胧,但是噼里啪啦一下一下好像响在了自己心里。
“小姐!姑爷来啦!”苏茵听见耳边不知道谁说的一句,接下来她便一直处于浑噩的状态,怎么出了苏府,怎么进了花轿,爹爹似乎叮嘱了什么,好像还听见苏荷冷哼了一声。等待再反应过来时,花轿里已经伸进了一双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虎口处有薄薄的一层茧,苏茵有些愣神。
“娘子,是不愿意下来吗?”轿外响起了一声轻笑,声音还是那样好听纯粹。苏茵被外面的喜婆催促的声音叫的清醒过来了。
这是温重庭的手。
她在成亲。
红了红脸,苏茵拉上那只手,被牵引下了轿。外面看见新娘子下了花轿,发出不大不小一声惊呼,单是这嫁衣便是不菲啊!
苏茵低着头只看见身边大红色的袍子,以及一双黑色的布靴,旁边有双手递给了她一节红绸。苏茵听见温重庭轻轻说:“娘子,别怕。”
“新娘子,跨了火盆吧。”喜婆跟在苏茵身边喜气洋洋的说。苏茵抬脚,跨了火盆走,“新娘跨火盆,喜事皆来门!”
温重庭拉着红绸牵着苏茵进了前厅。苏茵虽然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此处的人多。不由又有些紧张。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就位!”正前方传来了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承纳万物!二拜高堂养育之恩!三拜夫妻永结同心!礼毕!送入洞房!”
苏茵听着外面响起的“恭喜恭喜!”被搀着带入了洞房。
坐在床上,苏茵还是有些脸红,刚刚温重庭在耳边悄悄说了句“等我。”吐出的气烫红了她的耳根。现在坐在这她却总觉得充斥着一股温重庭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茵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接着门被推开了。苏茵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手里的帕子。
“别怕,要闹洞房的人我都让阿炎拦在了外面,这里只有我。”温重庭看见她捏紧的手,笑意满满的开口。
接着拿了桌子上的玉如意挑起了盖头。
苏茵只看见一个如意伸到自己眼前,然后就看见穿着一身红色喜袍的温重庭,红色衬得他有了些许魅惑。苏茵内心有些愤愤:凭什么男人也可以长得这样好看。
“娘子一直盯着为夫干什么?”温重庭口气有些戏谑。苏茵红了红脸,有些尴尬。“娘子,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温重庭慢条斯理的倒了酒,端起玉白的杯子递给了她,修长的手指被映衬出一层暖白的光泽。
苏茵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意了。喝了酒又不知道要干嘛,成亲真是麻烦死了。
温重庭却是坐在了桌子旁,嘴角含笑的说:“茵茵,咱们已经成了亲,今日起你便是我温重庭的妻子,以后我定会护你安康。只是今日我希望咱们能够把一些事情说明白。夫妻最基本的是坦诚。”
苏茵本来羞红的脸听着他的话一丝丝变得惨白,她抬起头看着温重庭,屋内红烛的灯光却让她觉得有些冰冷,原本的羞赧局促也变成不安。张了张嘴,却发现发现嗓子好像被什么黏住一样,终于平复了下,苏茵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撒下一圈阴影,清脆的声音里有些许干涩,“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