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一心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晚间，明月高悬，月光又轻又薄，如纱罩在杏花天影。

在水汽蒸腾的池中，视线中的彼此半朦胧着。琼兰背靠着石块，白发垂落肩头，半截没入水中。桓正修雅则是半趴在池边，平日整整齐齐盘成髻的长发也松散下来，沾湿了散乱地铺了一背，顺着背部线条蜷曲着。

桓正修雅带来的托盘里的只有一瓶杏花酿，一杯入腹，酒香柔和秀雅，后味怡畅，琼兰看向同样执杯，却饮了不知多少的桓正修雅。

酒如其人。

伸手再满一杯。

总是不知不觉再多斟一杯，他对修雅亦如此。

桓正修雅回头，便看见琼兰在看自己，轻轻一笑，又想起以前蒙面相见时，从未想过琼兰的容貌如此出众。

哪怕不笑，依旧风貌惊人。

他缓慢靠过去一些，亲昵地摸了摸琼兰的眼眶。

桓正修雅一直相信，那里面黑暗深处被寒冰掩盖的东西，是干净的。

琼兰很配合的覆上这只手，眉眼也被水雾描摹的柔软许多。

呼吸交换着酒酿的气息，他们贴得这样近，连心也是。

后来，桓正修雅靠在他的肩上，一边饮酒一边谈天，就那么睡着了。

琼兰早就觉出桓正修雅的醉意已经升起，却没有阻止那只拿杯的手，而是陪着对方，直到对方的语句渐渐含糊不清，最后陷入醉梦中。

他觉得桓正修雅近日来的疲惫混着酒香从骨子漫出，又一点点消尽。

这样很好。

默默伸出一只手扶住对方的身形，叫对方靠得安稳一些。

夜风乍起，漫天飞花落入眼底，琼兰独自赏月，觉得天地宁静，耳畔还有桓正修雅的呼吸声，低头看去，一朵飞花沾染在桓正修雅光洁的背上。

此夜甚美。

琼兰看向放浴衣的衣架，拿了衣服，给人披上，将人打横抱起。自己的房间更近，便直接回了自己庭院。

桓正修雅身上的湿意连同头发已经被他运气蒸干，将随便披上的衣服整理好，盖上薄被，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修雅的眼神，和修雅眼中的我。

曾记有言，惟有真心，物物俱含载。修雅，就是这样的真心吧。

琼兰确认过桓正修雅没有中蛊的迹象，他也便彻底放心了。中蛊毒者，身上可能会带有小片不规则灰纹，而他的在上臂。又想起无衣衫在身只围裹了浴巾在腰上，彼此初相对的情形。

他为了观察对方身上有无多出纹身，眼神不放的扫过对方身体，叫氛围莫名暧昧。

那时修雅的反应很有趣，又过了片刻对方才闲适自在起来。琼兰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在这一方暗室中，宛如昙花一现。

走到屋外，昏暗的夜里他一身黑襟白裳，仍是显眼。

此时已过午夜，琼兰便在一旁盘腿打坐起来，不是单纯的打坐练气，这次竟然成功入定了。

恍惚杳冥之中，琼兰紫霞诀缓缓运转。坐忘经之修行，难以强求，大概是他自身条件不足，琼兰便暂时放下了。

默念真元要诀，修心入静，至心息合一，觉道之所在。琼兰感觉体内真元潮涌，渐渐盈动。在一动一静之间，在一虚一实之间，在一呼一吸之间，惟玄兮妙兮不可言。

不知过了多久，琼兰力求引导意念趋向祥和，忘言守一。心中谨记，忘言则气不散，然后便是，守一则神不出...

琼兰突觉不断归沉于根底的意念失控，一瞬从入定状态脱出，再睁眼已至朝阳初破天际。周身随着体内真元流转而渐现的紫气又消泯在空气中。

失败了。

琼兰调气平息，再睁眼，屋内已经有了人的动静。起身到门前，是衣着妥当的桓正修雅。

“抱歉，我昨夜...”桓正修雅想到饮酒醉去的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就有些...面热...

“不麻烦。”

不麻烦。

你也不会是我的麻烦。

桓正修雅也听出这句隐意，浅浅一笑：“你也是。”

两人对视，彼此情绪在眼中传递。然后，琼兰跟桓正修雅说了一声要外出，便出了论剑海。

路中途，琼兰换回灵虚的装扮，回到了黑海森狱。此时黑后率领众人已在荒天密洞外，正准备一举除去阎王。所以黑后不在黑海森狱，倒叫琼兰省了许多事情。

进了空无一人的国相府，他是为了对倦收天的承诺而来，所以取了尸骨，用布帛包裹好装进背包空间中，就使用神行千里速速离开了。

在前往天羌族的路上，却碰见了正离开遗址的原无乡与心怀铅。

此时琼兰正是灵虚模样，双方错身而过，也不过交汇一眼。原无乡倒无反应，只是心底奇怪，天羌族已经覆灭，此人到底是为何而来。

看向身后的心怀铅，却见对方低声疑惑嗯了一声，似乎是认识。

原无乡问道：“此人莫非也是你天羌族的旧识？”

心怀铅捏着手中的佛串，不再将视线放在琼兰身上，回头答道：“不。我对他印象不深，但他是森狱剑师，曾指导过诸位森狱王子幼年时的剑艺。”

原无乡若有所思，脑海中看似毫无关联的过往事情隐隐要连在一起，他跟天罗子说了声稍待，便追了上去。

追上这个黑袍身影时，原无乡见这人正在为人造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