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每战军功总差俺一点,背军令条规也没俺快…他就跟俺犟,说俺不过运气好。”
季八尺嘿嘿笑了两声,却没什么得意,反而有些发闷:
“后来,在长安城外,他还非跟俺打赌,说定要看看,俺跟他谁先当上司马……”
言及此处,他又猛灌一口酒,酒水顺着糟乱的胡须流下:
“结果,他没当上。
“俺季舒,倒成了陛下钦点的第一个龙骧司马。”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其他龙骧郎沉默着,都想起了那个比他们勇猛,运气却比他们差了一些的袍泽。
“可今日…”季八尺声音低沉下去,盯着地面的眸子深邃。
“今日在江上夺了吴狗大纛的那个家伙,也叫刘桃!陛下当场便升他做了『啸山虎』别部司马,直隶属于陛下麾下!”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同僚:
“陛下……陛下定是记得咱桃子兄弟的!定然记得!”
见此情状,龙骧郎们虽然沉默,却不再沉闷。
少顷,一个龙骧郎忽然出言:
“俺先前光知道,咱这位陛下记性好,心里装着的人多……可俺还是头一回这么…这么清楚地知道,咱们这位陛下连死了这么久的卒子,都记得这么真……”
“是啊。”另一个龙骧郎接口,声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荣耀。
“以后咱们要是…要是也没了,陛下定然也能像记得桃子一样,记得咱们吧?!”
季八尺没再接话,只忽地将坛中残酒全部倒入陶碗,而后起身,将酒碗高高举起。
这个身长八尺,在战场上令敌丧胆,在营中令人不敢直视的莽汉,动作庄重得有些笨拙。
“这杯,敬桃子!”
言罢,手腕一翻,倒尽碗中酒,还酹刘桃。
帐内龙骧郎见状,齐刷刷站起身来,又齐齐举起手中酒碗,最后低声应和:“敬桃子!”
酒水被用力泼洒在地,渗入泥土。
酹酒已毕,季八尺再次举瓮将空碗满上,之后把酒碗举得更高,待其他人尽将酒碗高举,才低声吼:“陛下万胜!”
“陛下万胜!”帐内,所有龙骧郎齐齐作声。
…
次日。
清晨。
巫县西南二十余里的群山密林中。
湿冷的浓雾将一切笼罩,数十吴人终于敢燃火取暖。
昨日出逃时本有百余,如今仅剩四十,个个带伤,歪倒四周,冻馁疲惫,脸上惊惶未褪而绝望渐生。
孙韶背靠大树,昨日弃关遁入这茫茫大山的仓皇与愤怒,经过一夜煎熬,此刻终于化作屈辱与不甘。
“潘濬误我!误我大军!误我江东!”
“若非那厮节节败退,若非那所谓绝险的沉江铁锥、所谓固若金汤的横江铁索,全如纸糊般为蜀人所破,我孙韶安至于此?!”
亲军督在侧,不敢接话。
“还有多少粮食?”孙韶终于发问。
亲军督闻声答曰:“将军,末将…末将已再三查点,所有干粮凑起来,怕是不足两日的量,还是…还是极省着吃…”
“两日…”孙韶喃喃重复。
亲军督环顾围火取暖的将士,犹豫着出言相劝: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蜀人惯会山地行军,那些板楯蛮更是如履平地,咱们须得尽快往高处、干燥处走,若能找到溪流,或许…或许能寻些鱼虾果腹…”
孙韶环顾四周,道:“用饭吧,省着点。”
命令一下,围火取暖的亲军挣扎着聚拢过来。
亲军督打开干粮袋,每人分到手中之物,不过一小撮干饼,一小片肉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