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壶巷,上午9:32
当索菲婭跌跌撞撞地推开地下室的门时,安东尼正靠在墙边,手里握著酒瓶,指尖在瓶身上无意识地敲击。
那是个奇怪的节奏,像某种密码,又像某种习惯。
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他的指尖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敲击,节奏没有任何变化。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看来你还活著。”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没有安慰,没有拥抱,没有任何温情的姿態。
只是从桌上推过一杯水——杯子边缘有破损,水是凉的,上面漂浮著细微的灰尘。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坐回角落,继续喝他的劣质杜松子酒。
指尖的敲击声在沉默的地下室里迴荡。
咚、咚咚、咚。
那是他唯一会说的语言——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杰克立刻从窗台上跳下来,几个灵巧的跳跃就到了索菲婭脚边。它仰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关切。
索菲婭抱著水杯,沉默了很久。
泪水无声地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杯沿上,溅起微小的水。
她咬紧嘴唇,肩膀轻微颤抖——那是拼命压抑的痛苦,是即將爆发却又不敢爆发的悲伤。
“他有家人。”索菲婭终於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妻子,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五岁……都是因为我……”
安东尼的指尖停止敲击。
沉默了很久。
地下室里只剩下窗外隱约的街道喧囂,和索菲婭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他端起酒瓶,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酒精的刺激让他眯起眼睛。
“几年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言自语,像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回音,“『都是因为我』。”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那些泛黄的旧报纸,但焦点不知落在何处。仿佛在看穿时光,看到那些早已消逝的面孔:
“然后呢?报社倒闭了,所有人都被行业拉黑。印刷老板摔断了脖子——他们说是意外,但谁都知道不是。我在码头区的烂公寓里喝了几年酒,试图忘记他们临走前的眼神。”
他转过头,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睛看著索菲婭:
“你以为自责有用?你以为哭有用?你以为把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就能让一切变好?”
指尖重新开始敲击,更慢,更沉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他做出了选择。你活下来了。仅此而已。”
“至於那些『意义』、『牺牲』、『守护』——”安东尼苦笑,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深,“那是给活人编的童话,好让我们晚上还能睡著觉,好让我们相信自己不是懦夫。”
他重新转回去,背对著索菲婭,肩膀微微耸动:
“但如果你真想让他的选择不白费——”
指尖敲击声在黑暗中迴荡:
“就別他妈死在这里。”
停顿。
“而且,那个主编说不定不会有事。”他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確定,“我相信我们的幕后boss还是有些能量的。至少……至少可以保住他的命。”
这是安慰吗?
还是自欺欺人?
连他自己都不確定。
索菲婭缓缓抬起头,泪水依然在流,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那是一种被淬炼过的坚定,是经歷了绝望和愧疚之后,依然选择前行的决心。
杰克把脑袋搁在她膝盖上,用头轻轻蹭著她的手——
那是安慰,也是承诺。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即使我只是一只老鼠,即使我的力量微不足道——
我依然会守在你身边。
窗外,城市的喧囂渐渐升起。
那五千份报纸,正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被打开、被阅读、被討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