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战斗已不再是僵持,而是一场缓慢而绝望的流血。
藏身於废弃风车磨坊的阴影中,陆然的每一根神经都与地下的战场紧绷相连。
他不再是一个旁观的指挥官,而是通过那无形却坚韧的精神网络,亲身体验著每一场死亡。
一只名叫“灰疤”的壮硕老兵,曾是第一批跟隨他的元老,就在刚才,它率领一支小队从侧面坑道发动了决死衝锋。
陆然“看”到它奋力跃起,利齿狠狠咬在埃琳娜的皮靴上,却只换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和一道自上而下的银光。精神连结中,灰疤最后传递迴来的不是痛苦,而是一股浓烈的不甘和遗憾。
“领主大人…她的甲…咬不穿…”
这是灰疤最后的遗言。紧接著,连结骤然中断,仿佛一根琴弦被无情地拨断。
陆然的灵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不是面板上一个冰冷的伤亡数字,这是一个他熟悉、尊敬的灵魂的消逝。
像灰疤这样的战士,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已经陨落了三十七位。他们用生命验证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绝对的装备代差面前,勇气和数量正在迅速贬值。
“领主大人!我们的攻击…破不了她的防!”一只耳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充满了血腥味,“兄弟们…兄弟们是在用命填啊!”
工兵营负责人的意念也接了进来,带著沉重的绝望:“伟大的启迪者,我们的陷阱…太简陋了。她像一头披著铁甲的犀牛,那些落石和地刺对她而言只是麻烦,而非威胁!”
够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然猛地睁开双眼,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他明白了,鼠群遇到了文明的第一道天堑。
语言和组织让他们脱离了野兽,但要对抗另一个文明的造物,他们就必须拥有属於自己的“造物”!
他们的爪牙不够锋利,那就需要更锋利的矛!他们的皮毛不够坚韧,那就需要更坚固的盾!
本来是准备今天启迪工具的,但没想到对手这么快就找上了。
“系统!”陆然的意识狂暴地冲入系统空间,他的意念从未如此坚定,“启迪——【工具】!”
他死死盯著那33金镑的財富储备,心中在滴血。这不仅是金钱,更是兰登的遗產,是无数鼠鼠冒著生命危险搜刮来的资源。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
【启迪“工具”概念,需要消耗5金镑。是否確认?】
“確认!立刻!马上!”
一股无形的暖流轰然爆发,却不再是之前启迪语言时的那种温和引导。这一次,它像一颗思想的炸弹,在每一个鼠族成员的灵魂深处引爆!
这不是一次知识的灌输,而是一场认知的革命!
在地下王国最大的训练场,一只年轻的士兵鼠正绝望地用爪子刨著坚硬的岩壁,试图製造一些碎石。就在能量扫过的剎那,它愣住了。
它低头看著自己磨禿了的爪子,又看了看旁边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燧石,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脑中炸响:“为什么……不用一个东西……去加工另一个东西?”
它捡起燧石,学著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动作,笨拙地敲击著另一块岩石。
“砰!”火星四溅,岩石碎裂开来,露出了远比爪子刨出来的更锋利的断面。年轻的士兵鼠呆呆地看著自己爪中的燧石和地上的成果,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癲狂的、名为“创造”的光芒。
在巢穴的维修区,一只工鼠正用牙齿吃力地撕咬著一根坚韧的藤蔓。启迪的瞬间,它脑中闪过无数打结、缠绕、编织的幻象。
它停下嘴里的动作,用前爪拿起两根藤蔓,模仿著那玄奥的轨跡,笨拙地、一遍遍地尝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散开,直到最后,一个虽然丑陋但无比牢固的绳结在它爪中成型。
变革,並非一蹴而就。
研究院里,几只最聪明的科研鼠对著一块木板发呆,上面画著陆然凭记忆描绘的槓桿草图。它们之前完全无法理解。
而现在,这幅图在它们眼中活了过来。一只科研鼠尖叫著找来一根木棍和一块石头,尝试去撬动石墩。第一次,支点太远,木棍弯曲了也纹丝不动。
第二次,支“点太近,它根本压不动。它烦躁地调整著,嘶叫著,直到第三次,它找到了那个完美的平衡点,石墩被轻鬆撬起。
那一刻,整个研究院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吱吱”欢呼声!
“就是现在!”陆然感受著领地內那股从混乱、到尝试、再到初获成功的狂热创造力,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没有下达“去製造”这种空泛的命令,而是通过精神网络,將那些成功的、虽然粗糙但可行的“原型方案”精准地投射到对应的部门脑中!
“所有单位!我是领主陆然!”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每一个子民心中响起。
“战爭部!放弃无意义的衝锋!以那只年轻士兵为榜样,寻找燧石,敲击、打磨,不要怕失败!我需要的是能刺穿皮甲的矛头和匕首!用巨甲虫的背甲做盾,用工鼠发明的绳结固定!去尝试,去创造!”
“工兵营!研究院的槓桿原型看到了吗?放大它!用几十只,几百只老鼠的力量去拉动它!我要你们在主坑道上方,给我架设起能投下百斤巨石的战爭机器!用藤蔓编织无法挣脱的巨网!”
“所有鼠!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战斗,这是我们种族决定命运的圣战!我们没有锋利的爪牙,就用智慧磨出利刃!我们没有坚固的鳞甲,就用双手造出坚盾!去吧,用敌人的鲜血,来为我们文明的诞生献上祭礼!”
命令下达,整个地下王国瞬间从一个悲壮的战场,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坊!敲击石块的“叮噹”声,刮磨木桿的“沙沙”声,测试绳结的“嘎吱”声,匯成了一首原始而磅礴的工业序曲。
第一根石矛诞生了,它做工粗糙,矛头和木桿的连接处用藤蔓和某种粘稠的菌类唾液固定,看上去隨时都会散架。但测试它的士兵鼠,用尽全力將其掷向一块废弃的龟壳时,“噗嗤”一声,石矛竟贯穿了龟壳近半寸!
欢呼声响彻洞穴!
而在下方幽暗血腥的迷宫中心,埃琳娜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鼠群持续了,仿佛半个世纪的骚扰攻击完全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四面八方隱约传来的、密集的、诡异的敲击声。
这声音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野兽的嘶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当它们学会了思考,並安静下来,开始在你看不到的黑暗中……磨礪它们的武器。
她握紧淬毒的匕首,背靠著冰冷的岩壁,凝神戒备。火把的光芒跳跃著,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黑暗的坑道深处,一双双闪烁著全新智慧光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一队士兵鼠缓缓走出,它们的身形依旧矮小,但手中握著的、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幽光的简陋石矛,宣告著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血肉与工具的对决,即將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