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恩的计策非常毒辣,他一番话层层递进,把“宣称崇禎已死”的利害剖析得明明白白。
尤其是说到最后,眾人一想到那崇禎费劲千辛万苦,回到南京后可能当地已经有了一个新帝,有的人就不由悄悄笑出声来。
这件事大明的人可一点都不陌生,当年明英宗北狩被俘,其弟景泰帝即位,后来英宗还朝只能被尊为太上皇,幽居南宫。这段“夺门之变”的前史,在场稍有见识的將领都曾听闻。
如今若崇禎“死讯”坐实,南京那边为了大局,必然要迅速拥立新君,到时候就算崇禎真能跑到南京,面对的也已是物是人非的局面,其號召力和正统性都將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发內斗,这无疑极大有利於大顺政权巩固北方,並从容图南。
李自成听完,抚掌大笑:“好!顾先生此计大妙!就这么办!此事就由牛丞相牵头,宋先生擬定文稿,今日之內我要你们贴遍京师內外,再传令各州县,务必让全城、乃至天下人都知道,崇禎昏君已然自绝於天下,大明朝气数已尽!”
“至於追捕……”李自成脸色忽地一沉,目光扫过刘宗敏、李过等將领:“那也更不能放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那『已死』的昏君再闹出什么活人的动静来!”
“臣遵旨!”刘宗敏、李过等人轰然应诺。
不久后,北京城內,关於崇禎皇帝已於城破时自焚殉国的迅速被张贴出来,各种流言在市井间飞速传播、发酵。
而与此同时,对“疑似崇禎”及其残部的搜捕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变得更加縝密和急迫。
而此刻,造成这一切混乱漩涡中心的朱由检,对此却还一无所知。
他正率领著这支疲惫却士气高昂的小队,向著既定的目標狂奔。
天津,只要到了海边,搞到大船,他就可以从容出海,李自成的部队就再也拿他没办法了。
但是这一路却並不顺利。
不但有著许多闯军的游骑在外巡弋,封锁道路,最大问题就是北京到天津这一百多公里的距离。
这一点在后世时坐高铁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但在如今,即便有快马傍身,他们也需要至少一天以上的时间连续奔驰,期间人困马乏,还需要躲避搜捕、寻找安全的歇脚点和补给,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由於6小时buff的存在,朱由检一路过关斩將,总算是在buff消退前突破了附近的封锁,避著大队人马,来到了一片相对僻静无人的区域。
见朱由检的速度降了下来,后面的王承恩连忙上前说道:“陛下,天快黑了,咱们必须找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再跑下去,就算人扛得住马也要抗不住了啊。”
朱由检勒马回头,扫过身后的队伍。
只见出发时的三十五人如今只剩16个人,系统召唤的锦衣卫已全数阵亡,在这里除了他、王承恩、倪元璐、林尚荣父女,便只剩奥基率领的义勇军了。
这些人几乎各个带伤,脸上也都是疲惫的神色,一日的大战显然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都是勇士啊。
朱由检深吸口气,缓缓说:“是该休息下了。只是不知这附近可有安全的落脚之处?”
这时林尚荣忍著顛簸的痛苦匯报:“启稟陛下,小人观一路景色,此地应在通州地界,张家湾左近。当地有一村落,名『张家堡』,小人与其保长也算相熟,或可暂避。”
“这,靠谱吗?”
王承恩当先问说:“如今北京都被闯军占了,这通州的小村子,怕也早就投了闯吧。咱们这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承恩的担忧不无道理。京城已破,京畿州县风声鹤唳,谁又能保证一个小小村堡不会望风而降,甚至主动向闯军示好?
但时至如今,他们却已没有多少选择。
马比人可娇气多了,越是上好的马匹,越是需要精料和休息。他们胯下这些夺自闯军標营的骏马,经过一整日的骑战廝杀与亡命奔逃,早已口吐白沫,蹄铁鬆动,再强行赶路,只怕不用闯军来追,自己就先倒毙荒野了。
而失去了马匹,只靠两条腿步行,他们想要在闯军的重重围堵下跑去天津那无疑是难如登天。
“王伴伴所言在理,但眼下人困马乏,再在野外耽搁,入夜后更易暴露。”
朱由检目光顺著林尚荣指引的方向,穿过芦苇与枯树,望向河畔远方炊烟裊裊的地方:
“今日战事变化很快,这里不一定就得了最新信息。”
“稍后我和奥基带两个人,隨林家翁隱瞒身份过去先走上一趟探探,若是能若是能寻得一处安全的落脚点,让马匹和人手都缓过这口气,便是冒些风险也值得了。”
王承恩虽仍忧心忡忡,但见朱由检主意已定,且確实別无他法,只得躬身道:“陛下圣断,老奴遵旨。只是…万万以龙体为重,若有不对,速速撤回!”
朱由检点点头,示意奥基挑选两名最机警且伤势较轻的义勇军战士,他们脱掉了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闯军號衣,在河边简单的清洗了下身体,然后取出包裹里携带的原有的平民衣服,套在软甲外面,偽装身份。
接著,一行人就骑著马,缓缓接近了村庄。
可是,越是靠近,他们越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空气中便隱约间瀰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槐树下也是空无一人。
林尚荣心头一紧,勒住马韁,低声道:“陛...大人,情况不对…太安静了。”
朱由检也皱紧了眉头,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村舍。许多房屋的门窗都紧闭著,甚至有些用木条从外面钉死了。几处院落有明显被粗暴翻查过的痕跡,篱笆倒塌,杂物散落一地。远处,一缕黑烟正从村子另一头裊裊升起,那焦糊味正是从那里传来。
“下马,戒备!”朱由检低声下令,眾人立刻翻身下马,手按在了刀柄上,借著房屋和树木的阴影缓缓向村內摸去。
越往里走,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他们听到了一些压抑的哭泣声从紧闭的门窗后传来,还看到地上有几滩尚未完全乾涸的暗红色血跡。
终於,在一个拐角处,他们看到了惨状的源头——村中的打穀场。场中央堆著一些烧焦的木头和家什余烬,仍冒著黑烟。而旁边一棵枯树上,赫然吊著三具尸体!看衣著,都是本村的农户,死状悽惨,胸口插著的木牌上还用炭笔写著“通明逆贼”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