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白云上掉下来后峦影留了心眼,用神行术在树林某处定了位,以备不时之需。发现覃荷不对头后,她本想直接用神行术把众人悄无声息地带回树林,再按他们原定的路线去找夜叉国,管她覃荷究竟是仙是人还是妖。但湛卢蠢蠢欲动,宋晗说覃荷身上必定背负了枉死的人命,不能放任她继续在梦吟城逍遥自在,残害生灵。峦影恍悟,一个本该在天界的女仙为何莫名其妙地在下界当了城主,费劲万般心思不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且不说她现下究竟是何物,光是自己在对方身上察觉不到丝毫违和的气息,也能推断出其道行之深,十有八九炼了甚见不得人的东西。
前两回与宁妃和颜珠的斗法都让峦影吃了不小的亏,她自知以自身的水平万不可再与敌人硬碰硬,莽撞地对打,尤其是在如今还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最好靠智取。解开了与宋晗之间的心结,恢复元气的峦影想到马上可能又会有一场恶斗,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不得不承认,尽管每一次都会受伤,她依然享受那种战斗时紧张激烈、血脉泵张的快感。
起先峦影还窝在宋晗怀里懒洋洋地玩他的手指,一听到他打算再用湛卢将覃荷制服,立刻兴奋地打他怀中蹦出来,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古书,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嚷嚷着要设一个天下第一的法阵,说是要抢在宋晗前将覃荷一网打尽。湛卢本就灵性十足,不必担心会轻易触发宋晗被封存的神力,加之他早和徐彪练出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底子,使刀弄剑自然不在话下,哪怕法阵无用,峦影也相信两人合力,定不会再如从前打得那样狼狈。
峦影把灯熄灭,房间陷入黑暗之中,唯有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缝直直照射在地上,也把峦影的侧脸映得光洁如玉。她把书扔回乾坤袋中,足尖轻点,就着月色在床边开始跳一支奇特的舞。白日覃荷的舞女婀娜妖娆、尽显魅惑,叫人心跳不止,而此刻青丝披散、眼帘低垂的峦影则一改平日活泼娇憨的模样,月华如练,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皓腕凝霜雪,百转千回间双手已摆弄出无数形状,双足也在地上游移出法阵的形态,青蓝的柔光自她脚底透出,成线成面,直到进入收尾阶段,法阵又缓缓隐匿无踪,周遭恢复如常。
宋晗静默地坐在床沿,实则心潮澎湃,目不转睛地看着峦影的一举一动。指尖还残留她头发柔腻的触感,他呼吸微滞,感觉此刻仿若身陷梦境,面前的人太过美丽,安静起舞的峦影宛如池中清莲,叫他更是着迷不已,不敢相信那人前一刻还躺在自己的怀抱中,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用裹了蜜般的嗓音唤他“阿宋”。
法阵名唤掩月阵,舞虽柔美,耗费的灵力却是不少,一支舞下来峦影的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直至末尾收回步子,她的小拇指忽然一痛,一滴鲜血落到阵中,须臾便融进消失的最后一缕柔光之中,了无踪迹。皎洁的月光霎时转变了颜色,峦影衣袖轻挥打开窗户,一轮血红的圆月当空而照,今夜竟有这等至阴至寒之相,覃荷定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宋晗交合。
她微喘着回到宋晗身边歇息,若有所思地望向小拇指上那个血点,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累么?”宋晗本想直接拿落在一旁的帕子给她擦汗,抬手时前一刻旖旎缱绻的记忆乍然浮现,叫他止住了动作。帕子,好像也有点湿的样子,应当是擦不得汗了。他转移开话题,问道:“要不要让彪彪和宋昀过来?”
对,得把猩君和阿昀叫过来藏在一处,等覃荷一被降服,他们就能一块儿走了。小拇指还在隐隐作痛,峦影这么想着,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扩越大,“我这就去把他们喊来!”
她急火火地起身,又被宋晗拉着坐了下来。
“嘘——”宋晗神情严肃,朝她摇了摇头,没时间了。
门口传来覃荷的敲门声,湛卢化作掌中剑缩进宋晗的袖口,他把峦影耳边垂下的碎发捋到她耳后,小声道:“快去藏好。”
峦影撅起嘴巴拉住他的衣角,轻言道:“你待会儿可不许趁机和覃荷姐姐咬嘴巴。”
宋晗原本绷住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宛如破冰的春水漾出一抹笑容,他大掌裹起峦影拉着他衣角的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贴着她耳畔说道:“放心,我只和你咬。”
“嗯。”小姑娘突然红了脸,像阵风似的消失在宋晗面前。
门外,覃荷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回应,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虑,开口唤道:“宋公子?”
吱呀一声,门后露出宋晗那张令人心驰神往的俊脸,一对含笑的桃花眼带着惊艳的神色打量覃荷一番,才将她迎进房里,边走边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城主大人今晚很美。”
覃荷闻言心神一晃,“你……”
“怎么了?”宋晗回以无辜的目光。峦影和他说了,覃荷在天界时乃为花仙,原身便是水仙,她容貌生得婉约秀丽,因而极受追捧。可惜好好的仙子放着不做,也不知经受了些什么事,反倒在下界成了这样不仙不鬼的东西,靠着谋害人命来维持一身修为,生得再美,内里怕也是污浊不堪了。
“没什么,宋公子不必这么见外,叫人家覃荷就好。”覃荷很快恢复了平静,对宋晗娇柔一笑,斜着身子就往他身上倚过去。她早就不是那个脑海里成日只装些无知绮念的女仙,天界如何,神仙又如何,哪有她如今过得快活,过了今晚,那些叫她不快活的,她也有的是机会将其除之而后快了。
血月现,乃是至凶之兆。
她诱人无数,杀人无数,挑取城中女子在至阴至寒之时产下的九个女婴炼化成活尸,冒着被反噬的风险费劲心思设下那九婴百骨阵。而今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取出宋晗的骨血便可令骨阵大功告成,她身上所缚的惑无咒可以解除不说,还能彻彻底底割舍前尘,堕入魔道,拥有无上的力量,这世上也再无人可斥她,伤她,负她。
覃荷吐气如兰,媚眼如丝,软玉温香紧贴宋晗身体,步步将其推至床边坐下,一双葇夷逐渐下移去解他的腰带,剥他的衣裳,“春宵一刻值千金,晗哥哥怎的动也不动,是怕覃荷伺候不好你么。”她像水蛇一样缠上宋晗,身上衣料比先前还少,举手投足间春光乍泄,说不出的香艳诱惑。
饶是对方肌肤再嫩滑如脂,宋晗也觉得恶心,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念头——除了那人,谁也不行。
他强忍不适,捉住覃荷往里往下探的手,钳住她的手腕锁在两人之间,笑道:“像平常男女一样有甚趣味,要来就要来点不一样的,你看如何?”他眼波流转,专注而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眉眼之间风情万种,叫人根本不忍心说上一个“不”字。
色字头上一把刀,皮相生得再好,欲望总归还是一样的。
猎物已是瓮中之鳖,覃荷也乐得享受,于是点头娇羞道:“晗哥哥只管做,覃荷怎样都可以。”
可以你个大头鬼!匿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峦影气呼呼地在心里骂道,明明阿宋还没有和覃荷咬嘴巴,可她一见两人紧紧拥在一块儿的场景便觉得刺眼,心也像浸在了醋里,直往外泛酸气。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宋晗和覃荷的一举一动——天哪,这个死阿宋,竟然抱着覃荷站起来了!他想干什么,为什么把覃荷放到地上去了?覃荷姐姐什么时候爱穿布料如此之少的衣裳了?她能别搂着阿宋压在她自己身上么!?
脑海里像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争,直到宋晗状似无意地咳了一声,趁着覃荷心醉神迷的空档抬起头朝她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峦影才幡然醒悟——原来阿宋是将覃荷带到掩月阵里了。
“覃荷姑娘,我突然好像有些内急。”就在覃荷的红唇即将贴到宋晗唇上时,他身体往后一倾,借着撑在覃荷两侧双手的力量挣脱对方的桎梏,站起身来。覃荷身体一冷,疑窦顿生,她立马从地上跃起来想要拉住宋晗,不料身体已是动弹不得,脚底显现出一个青蓝色的圆形法阵,光芒四射,渗到她毛孔中去,浑身都是锥心的疼。
她愤怒地瞪圆了双眼,“你!”
峦影从房梁上跳下来,现出身形挡在宋晗前头,同样瞪圆了眼睛,“你什么你,覃荷姐姐,许久未见,你竟堕落到这种地步!”
捅破了身份这层纸,覃荷也不装依人小鸟了,只听她冷笑一声,眼角如有血色蔓延成两道狰狞的纹路,漆黑的双目竟变成冰雪一样的纯白,显得空洞无神,法阵放出来攀附在她周身的光锁为她仰天竭力的怒喝所震碎,眼见那青蓝色的光芒明明灭灭,马上就要消失之时,峦影不慌不忙地放出碧落与黄泉,两把短刺欢快地绕着峦影转了一个圈,随即一前一后分化出数把飞向覃荷,钉在她四肢及身侧气流波动的半空中。
“阿宋!”峦影头也不回地叫道,宋晗会意,湛卢自袖中而出,须臾化作长剑紧握手中,光是剑气震荡就将覃荷逼得吐出几口血来。剑影挥舞,直逼覃荷心口,峦影给宋晗笼上一圈淡青护障,悠闲地在他背后挥挥手道:“记得给她留口气哦~”
势在必得的东西往往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差池,覃荷是,峦影和宋晗也是。就在宋晗手持湛卢逼近覃荷,剑尖距她心口不到一寸距离的时候,她忽然诡异地笑了,用剩下的几分气力暂且挡住宋晗的攻击,语气优美而又邪恶,吟唱般地说道:“杀了我,你们是想看着另外两位朋友和我一起死么?”
宋晗动作一滞,峦影脸色一白。
她猛然记起前两天与宋晗置气后去找宋昀求安慰,心血来潮拔了一根对方的头发缠在自己的小指上,“这样的话,无论阿昀你在什么地方,再被那劳什子兄长母妃逼婚,我也能立刻知晓,然后跑去救你啦。”
“谁要你来救了,本公主是那么窝囊的人吗。”那时候宋昀对她翻了个白眼,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其实她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甜蜜,却总爱板起脸来故作严肃。
方才小指上的刺痛原来是……
峦影颤抖着摊开手掌,却感觉不到一点宋昀的气息——那根发丝已经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断了。
覃荷也是刚才感知到九婴百骨阵的异变,回想出门时的动静便猜出个大致。与他们一道的两人闯了她的房间,乱了她的骨阵,但结果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的坏——血月仍在,那最后一名男子的骨血也阴差阳错地集齐了罢,不然为何她现在依然这样精力充沛。
“说,你把他们弄到哪儿了!?”宋晗还未有所动作,峦影“腾”地冲到覃荷面前怒道,她眼神忿恨地眯起双眸,死死捏住对方的下巴,黄泉率先回到了她的手中抵在覃荷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阿峦,不要冲动。”宋晗一只手抓住峦影的手臂,另一只手上的湛卢依然悬在覃荷胸前,湛卢似是感受到覃荷身上入魔的味道,不停地嘶鸣颤动,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夺掉她的性命一般。宋晗手心一紧,低头对它沉声呵道:“安静点。”
“小菊花现在如何变得这样暴躁了,莫不是和这些凡人在一起混久了,沾染上了不好的习性吧?”覃荷眼角可怖的血纹缓缓消退了,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白得惊人,使她看起来像失去了魂魄的傀儡,但精致的脸上,明晃晃的笑容还带着嘲讽挂在上头,“怎么还不动手杀我呢?”
峦影恨极了自己的疏忽,捏住覃荷下巴的手也气得发抖,竟说不出半句话来。阿宋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半桶子水的自负仙子,猩君和阿昀真要因为自己的自负和莽撞而丢掉性命了。
宋晗面色阴沉,冷冷道:“如果徐彪和宋昀有什么三长两短,杀你是迟早的事情。”
腐肉味道的恶臭宛如在空气中炸开一样,突然充斥到各个角落,血月越升越高,鲜红欲滴的光芒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齐齐照往覃荷房间的屋顶。峦影用捆妖索把覃荷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然后攥着绳子顶端像三只眼遛铁柱一样拽着覃荷在地上泄愤般飞快地拖行,他们顺着臭味找到覃荷设了九婴百骨阵的房间,杀不了覃荷的湛卢只好一剑在房门上捅出个大窟窿过过瘾,残破不堪的门接着又被峦影一脚暴力地踹倒在地上,屋内的景象让宋晗和峦影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唯有趴在地上的覃荷面色不改,脸上一直挂着抹冷而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