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垂在肩上的发辫被长黎削掉了一大半,只剩一小绺滑稽地垂在耳边随风摇晃。长黎也没好到哪儿去,霓霞披帛上的血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本就不善的脸色自九夜喊出“小漪”那刻更加难看了。
“你叫我什么,”峦影奇怪地问,“小漪?“
将峦影护在身后的长黎面色阴沉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同九夜也不再疯狂地咬住他不放,而是与他们面对面望着,妖异红眸里流动着意味不明的怀恋与柔情。峦影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扯了扯长黎的袖子,轻声问他,“长黎,我到底是谁,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长黎迟迟没有回答,他背朝她,线条坚毅的背部宛若黑夜里沉默的群山。
“长黎,你告诉我啊——”一阵寒风吹来,峦影的脑仁儿忽然疼得厉害,她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梦,梦里的背影与眼前长黎的背影重叠,成了同一个。梦里面,他转过头来问她,“你是谁。”
她是谁。
长黎桌上和抽屉里的一幅幅画,被寒冰封冻住的绝美女子,女子胸前的伤,小鱼吻在指尖的触感冰凉,身后的树上有人懒洋洋地倚坐着,对她说:“冉冉,别动。”
除此之外,峦影什么也记不起来。
她皱起眉头,对九夜说:“我叫峦影,是春神句芒的弟子,我的娘是羽翔,她是一只漂亮的青鸾鸟,其实我是羽翔和天——”
长黎终于转过头来,他的眼神很怪,看不出到底是不忍还是绝望,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灰暗,无尽的,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灰暗。他眼里那些湿润的,鲜活的东西在慢慢流失,渐渐干涸。他说:“峦影,别说了。”
峦影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可是怎么摇,九夜的话依然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脑海里,无孔不入,“小漪,你本来该是属于我的。”
“我的父亲就是个蠢货,而我从未想过把你送回天界,与这些迂腐又无趣的仙人厮混在一块儿,”九夜的目光落在长黎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根本不该爱上他。”
“我是峦影,不是什么小漪,你住口,你不许再说了。”峦影失魂落魄地蹲下去,不敢看九夜也不敢看长黎。她不要记起来,她什么都不想记起来。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你可是魔界的圣女啊,你知不知道你手上沾染的仙人的血,比方才秘境中的还要多得多?”九夜的话仿佛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妄图扒开峦影埋藏于脑海深处最为不堪的记忆。
湛卢发出剑鸣,长黎铁青着脸对九夜道:“你不必说这些多余的话。”
“怎么,太子殿下害怕了?我可还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九夜微微一笑,偏头躲开锋利的剑气,语气里带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小漪,两千年前杀了你的人,正是你面前站的,这个曾说他最爱你的人啊。”
脑子里像是突然炸开一样,有好多声音在愤怒地吼叫,在不停地斥责她,辱骂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峦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乌云慢慢在上空聚拢,沉甸甸得几乎欲坠了,她恍惚中似乎看见羽翔如火的红裙,也许只是幻觉吧。九夜动也未动,好整以暇,而她直直望进长黎的眼睛里去,长黎也望着她,她涩涩地问:“九夜说的是真的,对吗?”
长黎说:“是。”
峦影问:“我就是冉漪?”
长黎说:“是。”
峦影的眼眶慢慢红了,“我真的杀了很多人么?”
长黎久久没有说话,眼睛却像在哀求她,不要再问了。那眼里的悲酸叫峦影心刺刺地疼。
“九夜,你带她走吧。”
“杀了我吧。”
长黎与九夜皆是一愣,峦影已经抓住湛卢抵在自己胸口,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她抬起头,对长黎凄凄一笑,道:“我都记起来了,长黎。”
她说:“两千年前我就该死了,罪孽深重的我能被你亲手杀死,本就是我期望的事情。”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叫人猝不及防,剑尖飞快的没入了峦影的前胸,已经有血渗了出来,长黎疯了似的要将剑抽回,甚至连九夜都没有料想到她的动作能如此之快。正当湛卢就要深深刺进去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将剑从他们之间打开。
“游戏结束了。”
上洵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天际缓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