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宋晗拿着的酒坛搁在了地上,像个矮矮的小胖墩与叶小花默默对视。他叹了口气,捧起酒坛,学着宋晗的样子仰起头,灌了一大口。冷风吹来,一片鹅毛大的雪落到叶小花的头上,然后缓缓融进他乌黑的发间,喉咙里热辣得很,呛得他猛烈地咳起来,咳出了满眼泪花。
小花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到最后只能对着宋晗离开的方向,无声地说出他一直想说的那句话——
“我是阿峦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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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峦影也是倒霉。
顺顺当当地过了南天门,却不知哪儿刮来一阵邪风,脚下的小白云乱了阵脚,载着她直往坚硬的山石上撞,疼得她两眼一闭眼一黑,睁开眼来,身边便是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臭气熏天的男人。
醒来之后,她成了军营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娘气男儿叶小花。
饶是费尽万般力气,她依然摆脱不了这凡人之身,像是被钉死在里头一样,连叶小花原本的魂魄也找不着了。
更加让她崩溃的是,还未等她消化完眼前的一切,就被睡在她身边的几个男人拖去洗了趟澡,瞎了趟眼,被迫解开了男性身体之终极奥义。还是那个自称与叶小花打开裆裤起就认识的好兄弟王二虎阻止了她自戳双目的举动,把她从崩溃的边边角上拉了回来。
“你这自小养成的臭毛病也该改改了,都是男人,咋就不能在一处洗澡了,还能互相搓搓背,多爽!”二虎如是说道。
叶小花不想改这毛病,峦影更不想改。
好在叶小花平时大概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德行,王二虎又是个神经大条的货色,无一人怀疑那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内里竟是换了一个魂儿。
此时此刻,叶小花,咳,确切的说是峦影,正与她掰着手指也数不过来的许多人等匿在暗处,身下是冰凉的大地,身旁趴了个王二虎。
今个儿大清早,还没从宿醉中缓过来的峦影被二虎一巴掌拍醒,火急火燎地穿戴完毕后集合在一处,宋晗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地骑在匹矫健俊美的大马上,常是和煦的面容在难得的朝阳之下除却俊美无双,还多了几分凌冽,几分肃然,几分杀气,再不是几年前皇子如玉的温润模样。
峦影站在人群中,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愣愣地盯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只知道周围的男人,尤其是站在她身边的王二虎尤为激动,口号喊得震天响。只知道他拉了缰绳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在这群激昂的男人当中一眼捕捉到还在走神的自己,紧抿的薄唇朝她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如果不是雁雁哭着闹着非要上宋晗的马,坐到宋晗的身前,要被他环在怀中,峦影觉得这灿烂晨光下的美男一笑真真是她有史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场景,没有之一。结果雁雁这么一坐,变成了她有史以来见过最刺眼的场景,没有之一,关键是宋晗怀中那人还同她长得一模一样,关键是宋晗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是以往常对她做出来的。
呵呵。
在二虎大兄弟的鞭策之下,趴在地上的峦影双眼瞪得老大,死死盯住前方正进行会谈的两拨人。
一方以宋晗为代表,一方以一个留了络腮大胡子的强壮男人为代表。
雁雁开心地要扑过去,没成。
宋晗笑,大胡子笑。
大胡子端起一碗酒,先干为敬,宋晗端起一碗酒,礼尚往来。
双方开始进行虽在原则上有着巨大分歧但依旧认真、坦率的讨论,使彼此的立场和主张有了更清楚的了解,这对双方都是有益的。不要问峦影为什么会知道,因为这都是她编的。
遗憾的是这春风和煦的场面还不够峦影小小地打一个瞌睡,只见那大胡子的神色蓦然变了,宋晗脸上假假的笑意也消失了,接着便是一声奇怪的哨响,会谈地点周围一圈便见鬼似的多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哦,她也是这黑压压人群中的一个,被二虎拽着胳膊提起来的。
“皇子殿下,这就是你的诚意?”阿律其也不慌张,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嘴边还挂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不敢当,”宋晗谦虚应答,稳若泰山,“比起辽王您还是略输一筹。”
阿律其冷笑,“哼。”
于是峦影这群黑压压的人后头不知何时又围了黑压压的一圈人。
“晗哥哥,你真是揣奸把猾!”被挟住的雁雁由衷地称赞道,又不忘扭头去夸阿律其,“父亲,您也是藏奸卖俏!”
阿律其:“……”
宋晗:“……”
“小殿下,看来是本王赢了。”阿律其捋了捋胡子,志在必得。
宋晗玩味一笑,道:“噢,是么?”
于是乎,黑压压的一圈人后的黑压压的一圈人后又多了黑压压的一圈人,徐彪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天际,“谁敢动,你彪爷爷立刻削了他脑袋!”
是猩君!峦影立刻惊喜地想回头瞧一瞧,可惜二虎一脸严肃地把她的头给掰了回来,道:“小花,莫开小差,做好眼下的事便好。”
这头,有人上前与阿律其耳语,阿律其脸色陡变,抬手一扬遣了那人下去,似有不甘又强撑脸面,皮笑肉不笑道:“好一个调犬离山之计,你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本王么?!”方才来人言是军中混入了细作,粮草有大半被火烧毁,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怕是连帐篷也要一并没了。
雁雁道:“父亲,是调虎离山。”
阿律其:“咳……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
“那依照辽王的意思,兵戎相见是不可避免的了?”宋晗依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淡笑道。
阿律其心头一紧,转而赞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是本王输了!只不过——”他拍了拍手掌,身后两人缚着一人上前来,那人虽是疲软无比,气势却不输,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再转眼一瞧,押着她的那两人早被她撞了个鼻青脸肿。
“晗弟!”那人双眼一亮,对宋晗喊道,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宋晗有些无力,道:“你又乱跑。”
宋昀很委屈,“本公——我没有,是他们神不知过不觉把我偷走的!”
阿律其笑得一脸春风得意,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皇子殿下,看来我们的谈话,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