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拍打着石头,溅起细小的白沫。
两人在溪边静坐,谁都没提要回家的事。
不知谁起的头,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上次我在办公室偷听到了,你的身世。”杨育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完立刻去看薛仁的眼色。
还好他并不避讳谈起这个话题。
“嗯,我是孤儿。七岁时被收养,来到现在的家庭。”
杨育想到上次去他家看见的上下铺:“这个家庭不止你一个孩子?”
“我有一个弟弟。”薛仁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跟我不一样,弟弟是爸妈亲生的。”
她敏锐地嗅到其中藏着的苦楚:“他们对你好吗?”
“我该感谢收养我的家庭,不然我肯定早就死掉了。”
薛仁平静得过分,仿佛在背诵某个被反复灌输的真理,眸中升起的冷意凝结成冰。
“死是很可怕的,是一切恐怖的总和……对于痛苦,我已非常习惯它的存在。痛是刻在我身体上的痕迹,让我能铭记所有走过的路;痛是鲜活的,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具尸体。”
话题变得太过沉重。
抿抿唇,杨育试图缓一缓气氛。
“那你现在不怕疼了吗?”
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睛,眼里翻涌着一些复杂的情绪,杨育看不懂。
“怕的。”
轻轻两个字,轻巧揭过这一页。
薛仁问她:“那你呢?你记得你从哪里来吗?”
杨育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在记忆的深处检索,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突破层层蛛丝,吹落厚厚的灰尘,翻找到问题的答案。
夜晚的山,天空中有星河漫天,空气中有青草的芬芳。
仰起头,杨育看着那些遥远的星星。
“如果只是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区域,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雾溪村。”
她指的是十年前,丰宇集团尚未入驻之前。那时的天空更低、更近,也更加明亮。
“你知道吗?我想,我刚出生的时候是非常幸福的。”
杨育的妈妈相信,杨育是带着祝福出生的。她常说起那个传奇的故事:在杨育降生的那一刻,一道惊雷引爆烟花厂。初生的婴儿在坠落的繁星中爆发尖锐的啼哭,铺天盖地的喜庆比过年更热闹,天地都为之欣喜震动。
雾溪村连着放了三天三夜的烟花。由于她妈妈不是烟花厂老板,便大大方方地把此事件称为“天降祥瑞”。
后来,悲催的烟花厂倒闭,冯家的丰宇集团将它买下。几年后,冯老板又买走了杨家的土地。拿着卖地的钱,杨父成日在家无所事事,抽大烟、喝大酒,打老婆。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杨育妈妈选择了逃走。
“我妈妈走的时候,带走家里所有的钱,但忘了要带上我……你说好不好笑,我这么大个活人,她怎么会忘记的呢?”
说到这里,杨育突然想起来:“就是那一天哦,我长出了翅膀。”
那是一个浓雾的日子。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压下来的铁板。
暴雨冲刷着街道,也将杨育的心浇透。
她从家里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
被雨淋透的衣服像沙袋一样往下坠,湿滑的地面让她一脚没踩稳,重重摔倒。膝盖擦破了一层皮,血立刻流了出来。
顾不上疼,杨育摇摇晃晃地又爬起来。她害怕再慢一点,妈妈会走得更远。
可该往哪个方向追呢?她四顾茫然。
身体好沉,又看不清路。她心里想:要是能飞就好了。
“轰!!!”
惊雷在天际炸开,她被吓得一抖,随即世界亮了一瞬。
在那片闪光中,杨育想起妈妈常讲的传奇故事:神明曾为她的降世献上祝福。
双手合十,她向虚空奉上了从未有过的虔诚。
“神啊,如果你在看着我,请帮助我,让我能追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