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东城镇,已是月满西楼,齐铉找到一家可以过夜的旅店,向小二要两间相邻的房。小二却说,店内总共只有十间客房,如今只剩相距最远的天字甲房和地字戊房。
“再找找吧。”莫岌说着要走。
小二却道:“正是赏枫的好时节,方圆百里属我们东城镇枫叶红得最好,又可以远眺齐峦山,怕是这镇上仅有的三家客栈都住得七七八八了。”
齐铉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便拿出银两来,定了住在这里。
“楼上楼下的,又距离这么远,能行吗?”莫岌有些担忧。
“怕是不行,”齐铉却好整以暇道:“所以只定一间。”
说着便将银两递与小二。这小二也是十分机灵的,眼睛转了两转,便笑成一条缝,道:“是了,那地字戊房实在简陋,两位贵客哪里住得惯。给您两位天字甲房,那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房间。”
小岌一来没钱,二不熟路,无从挑剔,只能赌气道:“我饿了!”
齐铉一笑,对小二道:“拿些饭菜到房里。”
小二却一脸为难,道:“这个时间,厨子早回家去了,您二位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二位下碗鸡汤面可好?我们店里有日夜小火吊着的老汤。”
小岌一听连忙点头,齐铉便吩咐小二快去。
推开天字甲房的房门,小岌只觉得眼花缭乱。她知道东城镇的绣工远近闻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绣物交织在一起。只见房间四壁均挂上了绣着纷飞彩蝶的翠色织锦,桌椅板凳上铺的盖的织物上图案更是繁复,一道帘帐绣着大朵牡丹极尽艳丽不说,还辅以环佩叮当。穿过帘帐往里间走去,床上两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更是让小岌皱了皱眉头。
许是在古朴清雅的齐峦山上住得久了,小岌如今住得惯农家的大炕,却住不惯着俗艳华丽的高档客房。但想着师父和师兄都说过“下凡界、行凡事”,便收起已到嘴边的牢骚。
好在小二手脚够快,不一会儿就将两碗鸡汤面送了上来。闻到面香,小岌立刻忘了一室的恼人艳丽,迫不及待地接过托盘。
金黄色的汤汁上面丝根根分明,一颗荷包蛋、两颗青菜也清清爽爽地惹人喜爱。小岌早觉得饿了,尝了一口,发现面汤果真香浓可口,正是那日夜吊着的老汤才有的美味。
埋头吃了半碗,终于吃不下了,才把碗推开,满足地叹了口气。一抬头,见齐铉倒是吃得斯斯文文,一边不紧不慢地挑起面丝还一边眯着眼睛笑看她。
小岌以为他笑她吃相不雅,立刻怒目相视。
齐铉却连连摇手道:“我从没见人吃一碗面吃得这么开心,难不成你在齐峦山上这些年都吃不饱吗?”
“齐峦山上便有百般琼浆,万种玉露,终不是这一碗面。琼浆玉露自有琼浆玉露的好处,凡间一碗鸡汤面也有鸡汤面的难得。我师兄常说,得遇即缘。既然今夜得遇,我就要好好的珍惜它。”说着,小岌便拖过面碗,挑衅似的又吃了两口。这下真觉得撑着了。
齐铉见她揉着肚子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小岌却自顾自地笑起来,道:“你竟然说我们齐峦山上没有好吃食,让我师兄知道了一定气个半死,他是最喜欢捣弄精致菜肴的。想起师兄做的菜,我都要流口水呢。”
齐铉回想起小岌口中这位师兄的模样,给人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却有这样的凡俗趣味。又忆起小岌在师父面前坚称自己偷下仙山之事师兄毫不知情时,那位师兄哭笑不得的样子,以及他们下山时,那位师兄一言不发却极尽落寞地望着小岌的眼神,齐铉忽然对这位师兄生出了兴趣,问道:“凡人都以为仙人不食烟火,没想到竟有仙人喜爱下厨。”
“神、仙两界以烹制美食为乐的恐怕只有我师兄一个了。” 小岌想想也好笑,道:“神仙确实可以不食烟火,只需以仙气滋养、灵药相符,便可保不老不死,日常吃喝不过算是消遣。但像我这样仙脉未通的却不行。现在想来,师兄做好的饮食大半被我吃了,最好笑的是,师兄不喜肉味,有时做出了美味的肉食,就全都被我独吞了。”
小岌拨着手指细数:“清香爽口的翡翠糕、赏心悦目的白雪红梅、橙香四溢的黄金骨、绵软香甜的芙蓉羹……”
看着小岌沉醉其中的样子,不难想象当她真的看到美食时该有多高兴。有一位师兄这样费心照料他,难怪她总是把师兄的一言一行挂在嘴边。
齐铉不像小岌心思单纯至极,心下已经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言语间更不肯戳破,只是默默叹她实在单纯到有些没心没肺。
可纵使没心没肺,念及师兄往日里的种种好,小岌也不能不难过。她想起向来白衣无暇的师兄浑身染血的样子,想起向来来去翩翩的他靠浣溪的搀扶着御风的样子,隐隐意识到这其中大有隐情。
齐铉见她许久无话,知道她又在担心齐峦山,便故意踱步到床边,道:“姑娘,只有一张床,我们今晚可如何是好?不如我打个地铺?”
还不待小岌回应,他又故作忽然想起的样子,说:“想起来了,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对吧?只是,你可别又唐突我。”齐铉说着往床上一躺,也不管小岌,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就睡了。
他不说还好,故意来这么一出,倒让小岌想起那天在赖老三家醒来时自己那不堪的睡姿。小岌到底是女孩家,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将另一床被子堆在两人中间,当做界限,忿忿睡去。
隔天早上,小岌睁开眼睛,发展自己裹成个粽子一样,头却还是扎在齐铉怀里。而齐铉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恼人的很。
一回生,二回熟,小岌纵使脸红得像秋后海棠,也故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颇为淡定地下床洗漱,根本不给齐铉顺杆爬的机会。
结了帐出来,小岌以为齐铉会去官衙要马要车,他却打听着自己雇车马。
“现在宫中无主,容易生变,我们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
听齐铉这样说,小岌才意识到,如今皇位空悬、太子在外,若有人有心作乱,恐怕他们此行也是危机四伏。
好在这里距离都城骑马不过一、两日,只因小岌不会骑马,齐铉才雇了马车,向都城慢慢驶去。
小岌初上马车还新鲜的很,原来她此生竟还没乘过马车,可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开始坐不住了。原来,临时租来的马车空间狭小,也没什么玩乐,原本决意静心打坐,却因马车颠簸而不成。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了半日,她龇牙咧嘴、唉声叹气的样子也让齐铉不得安生。
齐铉蹙着眉向车外探看,原来这官道年久,多有坑洼,马车跑起来便难免颠簸。看往来车马不少,可知此地居民生活尚算富足,只是官道乃是官家事,若官府不修,百姓也只得忍受不便。
正想着,就看见前方一辆马车断了车辕横在路中央,一位商人模样的男子瘫坐在路边,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急的在一旁打转。
小岌五感过人,早听到二人的对话,那少年道:“爹,咱们快拦辆车走吧,得快些带您去看大夫。”
“败家孩子!”那年长的男子气力虽不足,却还厉声训斥,“这些绣品可用去了咱家全部积蓄,怎么能这样扔在路边?!你先骑马回城,我在这看着东西。”
“爹不走,我也不走!”
小岌心下明白了几分,想是马车忽然断了车辕,这中年商人受了伤。儿子想带父亲搭车去看病,父亲却舍不得车上的货物。
小岌跳下马车,来到父子面前,见那为父的身上没什么伤口,但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知他是心脏不好,恐怕因车辕断裂而受了惊吓。
小岌劝道:“大叔,看你像是素来有心疾的,现在情况有些危险,不如搭我们的车去前面的宜州城看大夫吧。”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抛下我这一车货物啊。”
“不如让您儿子在这看着。我们把您送到宜州城,再找一个修车的师傅。正好我们雇的这辆马车要返回东城镇,顺道就能把那修车的师傅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