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雷声渐渐消减，安歌哑声了许久。三生的表情从疑惑再到淡然，对面这个人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她只是淡定地拿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慢慢碾压，期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这次她是轻尝浅酌。

“你……怎么知道？”安歌终于出声了。

三生“嗯？”了一声，笑道：“不是安歌吗？”

安歌深呼吸，冷静地说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三生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酒味，理所当然地说道：“相处久了，就发现了。毕竟安歌总是用一副‘你背叛了我’的表情看我，就算我再怎么粗心也猜得出来。”

安歌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白目地露出那种表情，但这么快就被三生认出来了，内心还是忍不住雀跃。原来，不是只有我念念不忘。“……哼，本来当初就是你不告而别。”

三生笑而不语。

安歌低咳了一声，收拾好心情。他的神色认真肃穆，沉声说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三生并没有如安歌所想的那样露出心虚或者愧疚的神情，反而镇定自若，收敛笑意，用同样一副认真肃穆的表情反问道：“那你们和北国的齐瑾之又是什么关系？”

“齐叔？”安歌早就怀疑这一切肯定和齐叔有关，可是父亲和齐叔都不愿告诉他，他也不好随便猜测。他脸色微沉，直视三生问道：“这和齐叔有关？”

“自然。”三生轻吐气，沉着说道。

安歌一口饮下一杯酒，说道：“齐叔原本也是南皇人，年少曾受过父亲的恩惠，与父亲交为好友。但有一天他突然出门游历，几年之后我们在北国相遇，没想到他竟已经是北国丞相。”

三生转动着杯壁微凉的酒杯，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安歌，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为难。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当时我不逃走，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安歌脸色微变，然后沉默。三生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其中暗含的意思却已经让他对三生的身份有了基础的猜测。阿瞒是南皇人，当时他还只是个幼童，齐叔有什么理由要害他？或者说这种伤害不是直接的，而是他间接造成的。齐叔是北国丞相，若要说一个南皇国的小孩能让他认识并且能够利用的，那么身份定然是……皇族或者世家，这两种可能性最大。

那么，阿瞒……是哪一种？不，曹瞒或许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你在想什么？”

三生的话让安歌从思考中脱出，他说道：“齐叔想利用你对不对？你恢复记忆之后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逃走了。可你当时年幼，除了你的身份能够利用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难道，你是……”安歌的目光紧紧锁着三生的双眼，企图从她的眼睛了看出什么。

三生毫不畏惧地回视。她单手托腮，勾唇一笑，透着烂漫风流的韵味，她点了点桃红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我还有脸啊。”

安歌一愣，然后捂脸。“阿瞒，你喝醉了吧。”

三生对自己有没有喝醉其实很有自知之明，她是有一点微醉，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她的神志清醒，只是外表看起来有点糟糕。她看着嘴里喊着“阿瞒”，但实际上距离早已疏远不少的安歌，心想看来这就是“别人以为我喝醉了”的状态了，以后可以靠着“我喝醉了”毫不负责地做很多事了啊。

“嘛，或许吧。”三生毫不在意地说道，她起身走向窗外，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蒙蒙雨景。阴暗的天空时不时闪过一道闪电，而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三生开始记录起每道闪电出现的颜色，扑面而来的雨滴冰冷冻人，她脸颊上的热度渐渐被雨丝带走，那晕乎的感觉也在渐渐消失。

安歌苦笑着摇头，“所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三生回过头，一瞬间思绪百转，但最终只是笑道：“是呀。”

安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三生也不好再笑，她坐回椅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冷静说道：“安歌，我们已经许久不见了吧。”三生的眼眸没有了笑意，即使她的样貌看起来柔弱无害，可是此时她的眼眸却冷酷锐利，“你变了。我不知道你变了多少，也不知道我们的友情在你看来还剩多少，所以我不能冒险。小时，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无法阻止，怕你左右为难。现在，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已经不了解你，我不敢告诉你。至少我希望，安歌——我的友人，我们的友情不会以背叛结束。”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冷了，甚至比外面的寒雨还要冰冷。

“噗——”三生突然笑了，她搔了搔脸颊，叹息着无奈说道，“可是这样说，对安歌来说好像更糟糕了。安歌大概要跟我友尽了吧。可是……”三生那双墨黑眼眸明亮而温暖，她看着表情寡淡的安歌，弯起眉眼却显得悲伤，“我不想再骗安歌了。我对安歌的感情还停留在不告而别的那年，或许是我太看重那段时光了，明明我随便编一个身份就好了。可是，安歌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对不起。”

三生垂眸，微抿的薄唇暴露了她的忧伤。她沉默地用手抵住眉间，让人彻底看不见她的眼睛，她低声道：“对不起，安歌。如果……算了，你若是想离开了，便走吧。只当，从未相遇、过。”

最后的几个字带着轻微的颤音，安歌亦是叹了口气。拜托，明明一开始我才是受害者吧，为什么现在反而感觉自己才是坏人？不过……三生这种坦率直白的态度让他多年来的怨气（？）和愤怒消减了不少。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跟“曹瞒”做朋友了，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似乎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原谅的。这真是……

太可怕了。

——我很珍惜这段友谊。

——我很抱歉。

三生传达给安歌的就是这样几句话，还有最后一句隐藏在里面没有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