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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端着的,正是刚才王耀五多给了菜的那只碗。碗里的饭菜还没动。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与当年军中派系倾轧、见死不救、内斗不休如出一辙的场景,一股冰凉彻骨又灼热煎心的悲愤,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他想起了徐蚌,想起了东北,想起了那些因为互不信任、各自保存实力而崩溃的防线,想起了无数枉死的士兵,也想起了自己如今为何会站在这里。
“哐当——!”
一声刺耳无比的碎裂声。
杜与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只碗,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饭菜污了一地。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杜与明看着众人,声音嘶哑,却字字砸在地上:“打啊!接着打!看看你们的样子!和当年有什么区别?!就因为一勺菜!一句话!还是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黄伟和董益三,手指都在颤抖:“外面天下都变了!你们还在这里搞这一套!军统!黄埔!第五军!十八军!有意思吗?!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旁边有人下意识想去扶,被他挥手打开。他喘着气,抬起头,眼里竟有些水光,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就是……就是因为这些……我们才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够吗?!还不醒吗?!”
他每说一句,食堂里的空气就凝固一分。杜与明在这些人里,威望确实不同。他不是靠嫡系,更多的是靠资历、战功,以及后来那种公认的“晦气”的忠诚和最终的结局。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一些人滚烫的头脑上。
黄伟喘着粗气,松开了揪着王少山衣领的手。董益三也停止了挣扎。邱行湘讪讪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徐远被沈最死死按着,别过了头。其他人,也都慢慢松开了互相推搡的手臂,垂下眼帘。
羞愧。难堪。无地自容。还有一丝被戳破真相后的茫然与刺痛。
地上是碎裂的碗碟,泼洒的饭菜,还有扭打中扯掉的扣子。
不知过了多久,黄伟第一个慢慢爬起来,他脸上红肿,嘴角破裂,衣服皱成一团。他没看董益三,也没看任何人,只是朝着杜与明的方向,极其勉强地、几乎微不可察地低了低头,从喉咙深处,含糊地挤出两个字:
“……抱歉。”
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无地自容的羞惭是主调,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极淡的、对过往一切荒唐的悔意?谁也说不清。
杜与明看着这一幕,胸膛依旧起伏,但那股激烈的怒火,已化作了更深的疲惫和悲凉。他只是重重地说了一声“献丑”。仿佛也带着千钧重量,落在每个人心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慢慢走出了食堂。那瘦削佝偻的背影,仿佛比刚才进来时,又沉重了几分。
食堂里剩下的人,默默地开始收拾。没人说话,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清扫碎瓷片的沙沙声。那股霉味和馊气,似乎更浓了。
下午,阳光稍微好了一些,透过功德林高墙。
李宇轩正坐在桌前,就着窗口的光线,看一本《资治通鉴》,手指缓缓划过竖排的繁体字。桌上放着一个白瓷杯,里面是清茶,热气袅袅。他穿着干净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虽有岁月和经历的深刻痕迹,但神态平和,甚至有种置身事外的宁静。只是偶尔,当他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望向窗外那方狭窄的天空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怅惘。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李宇轩放下书,声音平稳。
门被推开,杜与明走了进来。他身体似乎比食堂冲突时好了一点点,但依旧清瘦。他站在门口,微微颔首:“主任。”
李宇轩指了指桌旁的凳子:“光停,坐。脸色还是不太好,要当心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