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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擒雀记事 > 楔子

楔子(1 / 2)

 京都。烟柳锁着半城湖,蒙蒙地落着雨。

风声桥上点着灰翅白头的几只鸟。

茶铺的小伙计见个青衫白裙的瘦高女子对着临湖的窗子坐着,白白嫩嫩的面皮子,五官十分细致,一双杏眼儿在烟雨里放出一片空茫来,便显得神色迷惘。察言观色功夫一流的小伙计便端着盘子跳过来,嘴巴抹油般地招待客人:“姑娘外头来的?”

见女子不搭理他,又凑近了一步,谄笑道:“京都的茶水可是出了名的,尤其是我们信阳斋的小月团,连龙血凤髓的晋王都时常下来喝的!姑娘不肯试一试么?”

女子吃了一惊,睁大了一双美目,嘴角却渐渐回转起一抹笑意来:“呵,龙血凤髓、晋王?”

“嘿嘿,晋王。”小伙计见生意来了,眉眼一挑,“姑娘可要尝一尝?不贵,三文钱一碗!”不等她答话,茶壶嘴儿顺势就倒了下来,茶水在空中留下道优美的弧线,嫩绿的叶子卷着腾腾的白烟,顿时间满阁生香。果然是好茶。女子瞪了瞪眼睛,拿起剑就跳出窗子,摆好应战的架子,回头道:“你倒茶的技术练得可真好!”

那伙计将茶壶往地上一扔,抱着手臂慢悠悠地朝身后的木桩上一靠,微微笑,唇角带着丝嘲弄:“顾姑娘也是,眼力好。”这才扯下发际边的面皮,露出绝色的一张脸,未束的乌黑长发垂在眼前,眸子似琥珀般闪闪发光,竟是个美貌的少年。虽穿着这样的粗布衣裳,还是透着一身的清贵气。

顾青琼咬着银牙,眼珠子翻上天:“韩琅!”一下跃出三丈远,转身要逃。脚下却袭来一条乌黑铁索,如赤练蛇般缠上她绣花的白靴子,一跤栽在湖边的泥污里。

“恶毒!”青琼瞪着那少年灿若莲花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少年轻轻勾了一下指头,身后登时窜出几个黑衣人,拎着绳子麻袋扑了过来。这时候,青琼恨不得把韩琅那张脸给撕了。

韩琅在京都的名声很响亮,他生就一副好相貌、武功奇高,年纪轻轻立了大功,成了大商万人敬仰的少年将军。顾青琼则是个刺杀晋王未遂的无名小卒。猫捉老鼠的一场戏,被韩琅布置的天衣无缝。青琼身经百战,杀过的人虽没有京都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那么多,却也有一半,竟被个小少年一把拿下,不能说是不沮丧的。

青琼窝在墙角,被捆成一团,冷眼看着悠然喝茶的锦衣少年,觉得自己真是命犯太岁、运交华盖、出门遇见棺材板儿——而韩琅,就是那个硕大无朋看谁谁倒霉的棺材板儿。

她不是没打算寻死,但韩琅先行一步捏着她的下巴把她预先放置的毒药给取了出来,又往她嘴里塞了团布,把她的死路跟喉咙一块儿堵上了。

他动作利落,两根指头几乎捏断了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却仍笑盈盈地看她的眼睛,笑得满屋子都晃眼,还问她:“怎么,想死?外头这样好的风光,该好好活着才是。”青琼索性扭过头不去看他。青琼临去晋王府之前从头儿手里拿了列席诸人的资料册子,自然也少不了韩琅。知道他在京都最出名的根本不是一身沙场上磨练来的功夫,也不是小小年纪得来的战功和荣耀,而是眼前这副摄人心魂的好相貌,从佟阁老家的嫡亲小姐到前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子奉阳公主,无一不为之倾倒,尤其是那个公主,直直有些疯魔之态,仗着身份高贵,做出来的蠢事已经有一箩筐。

韩琅慢悠悠地喝完了他的小月团,才让人把青琼装入麻袋、扔进马车里。

青琼听说过晋王府的手段,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她闭上眼睛,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的懦弱早淹死在两年前顾京珠涣散的眼眸里。不满十六岁的少女京珠为了护住亲妹妹的命,被那批禁军糟蹋了之后,默默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旁边是青琼的乳母林妈被大刀砍下的、圆滚滚的头颅。确定了再也不会有人过来,青琼从桌子底下的暗箱里钻出,跪着满地的血迹慢慢爬到姐姐面前,才发现她的腹部捅着一把匕首,身体还没有完全僵硬,眼珠子却已经没有生气了,她死了。

报仇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左相顾显犯了通敌的大罪,致使恭国、冕国大敌入侵。恭冕之乱折在战场上的并不仅仅是四十万将士、不仅仅是秦家的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虎将秦儒,还有带兵行军的东商王储——太子承麒。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明惠先皇后亲生的子嗣。而众人皆知的是,她那位举世无双、“貌不让迎春,才不逊无盐”的姐姐顾京珠,是太子承麒心仪的人。

君王之怒如枯稻焚火,顾家在一天一夜之间,卵碎巢倾。

她顾青琼有什么资格报仇,向谁报仇?顾显就是她的亲伯父,先皇亲封的应国公、身居左相的高位,是从小养育她和姐姐这对无父无母的孤女的人。她身上带着伯父的罪孽,应该随着顾氏一族所有人下地狱。可是京珠是那样祈求着她一定要活下去。京珠说:阿晚,全忘了吧,不要恨任何人,好好活下去,然后把她推进了暗箱里。

青琼知道姐姐想些什么。太子承麒死了,京珠那样仰慕着他,原本就不愿意独活。如果能保全妹妹,她很愿意。所以京珠宁愿自己被玷污,那样哭、那样挣扎,将一辈子的尊严全丢掉了,也要让青琼活下去。

姐姐的血满地都是,一直流到青琼的心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拽着她的手,让她连自刎的刀都拿不住。

她按照京珠的嘱咐,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仍旧躲在桌子底下等候。顾家残存的暗卫救下了她。那人已经身负重伤,背上插了好几根毒箭,把青琼放到京都郊外的荒野上齐人高的草丛里之后,就一个人跑去引开追兵的视线。青琼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天晚上,秦将军带人一把火点燃了应国府。所有的尸体都会随着这把火化为灰烬,尽管前一天,他们还活的好好的,可是很快就完完全全、永远永远地消失掉了,像冰雪融化在河里,像气味消失在风里。

是的,秦将军秦括点燃了那把火。之前也是他拖着病重的身体带兵,在战场上平叛了顾家带来的这场几乎覆国的大祸。秦将军的嫡长子就这样没了,他的恨意并不少于皇帝。

所以说对于顾家来说,最可笑的事情当然不仅仅是顾京珠和太子承麒,还有顾青琼和秦将军嫡次子秦慕的那场婚约。母亲在临死之前给她们姐妹安排了门当户对、高贵稳妥的婚事,而父亲把一对掌上明珠托付给全心信任的长兄,才放心随母亲而去了。

青琼不知道伯父为什么会丝毫不顾忌顾家上下三百余口性命,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她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

青琼在京郊流浪了一段日子,后来偶然救了一个人。那人给了她别的机会,使她成为了一名杀手。她就在这个小小的杀手组织里,跟着头儿靠接活度日,过着刀头上舔血的生活。头儿喜欢她,说她柔柔弱弱又干干净净的,很像是只蜻蜓。可七八个人里面,她是最没本事的一个。她的武功一般,聪明也一般,她的本事是生的漂亮,又很明白琴棋书画那些闺秀才懂的东西,所以和一堆莽夫相比,哪怕后来美貌没有了,她的用处也是很大的。她愿意这么麻木的活着,虽然没什么欢喜的事情,却也好像忘记了悲伤,等哪一天死了就算完了。

刺杀晋王的事情,她就只是个引子而已。没有谁想着杀死晋王,客人的目标是兆阳侯世子,引起混乱之后她换了衣服就逃跑了。兆阳王世子被人拿匕首抹了脖子,头儿得手了,却没能顾全她。韩琅连头发都没束好就一路追了过来,很轻松地生擒了这落单的蜻蜓。

她还记得临着逃跑时头儿抽搐的嘴角和张扬着火光的眼睛,还有脸上新添的长长刀疤。他从来不怕疼,不晓得这一次怕了没有。

可是在马车上,青琼渐渐回过神来。

韩琅喊她顾姑娘。

不是她扮演的那个歌姬淳嫣,不是她的化名辛笙,也不是头儿给她取的代号蜻蜓。而是顾姑娘。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喊她了。真是有一点点怀念呢,像是闻到了顾家花园里茉莉的味道。这隔年的味道呛得她想要笑,又想要哭。

她一定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认出来一个相貌、声音、身形完全不一样的人。

颠簸了两天之后,目的地到了,不是晋王府,而是座深山里的寺庙。屋檐如展翅欲飞的灰鸟,从密林间露出一角。石阶蜿蜒陡峭,马车上不去,她先被人放下来,又被一个叫赤伏的壮汉扛在肩上走。青琼看着走在前方的韩琅的背影,很想问他些问题。

她想说她来过这里,她甚至知道这台阶有多少层,知道寺庙里有多少间屋子。但嘴巴里塞着东西,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嗯嗯啊啊的,在壮汉的肩上挣扎了一会儿,那人想要桉牢她也费劲儿,于是便问韩琅:“她老是乱动,要不要敲晕了?”

韩琅回过头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青琼便也用怒视回敬他。

小少年差点被她不甘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扯了扯嘴角忍住笑意,声音却一如既往的不起波澜:“你还不知道是谁要见你吗?你想的没有错,他一直在找你,连郡主都不肯娶。”

少年的语气就仿佛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青琼张开了嘴巴,又轻轻合上。便不再挣扎了。她的脸上现出一副死灰般的颜色来。她的确已经猜测出会见到谁,因为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认得出她了,除了他谁也不会让她到这里来。而刚刚,她也得到了韩琅最最肯定的答复。

她连死都不怕,可是她害怕见他。她怕得厉害,以至于手指都颤抖、满眼草木都灰暗。

大半个时辰之后,壮汉把她放到地上,韩琅过来给她松绑,青琼一动都没有动。

韩琅说:“他在里面。你去吧。”那么放心地,转身就走了。

四下里满是寂静。偶尔的风,悉悉索索地掠过几树碧绿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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