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过后是一处类似广场的空阔地,再往上便是石阶,一道恢弘的石门两旁,火光明亮,石门上方那古老而陌生的文字,清晰落入眼底。
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略感不安地看向身旁,仍旧昏迷的希尔先生,眉头因疼痛而紧拧着,尤显痛苦和无助。
兰斯停了下来,转身笑道:“这就是我们部落之地,维林诺堡!”
而此时,城门处突然走出一群人,有一领头人站在石台上,因背对火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此人的身形要比我所见的维林诺人更魁梧,如树般粗壮的手臂,向上展开,洪亮的嗓音,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大概就是他们部落的语言。
只见兰斯上前两步,双手和那位领头人一样向上展开,弯腰低头行礼,而一同回到城堡的维林诺人,都纷纷做着同样的动作,只余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群人中,局促不安。
领头人和兰斯一轮谈话后,忽地朗声大笑,换了我能听懂的语言,喝道:“远方的客人,欢迎你来到我的维林诺之堡!”
凝聚了力量的洪亮嗓音,几乎划破整片夜空,犹如山顶传来的浑厚钟声,久久才散去。
望着台上的人,我犹豫片刻,才做出和他们相同的动作——抬手,弯腰,低头。
四周传来的雀跃声,让我心中的不安稍稍散去,抬头间,只觉那位领头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他向前两步,向我展开手臂,仿佛在等待与我热情拥抱。
这个古老部落所展现出的热情高涨的礼仪,在我心中转了几个弯,都不曾有过影像,让我对这片时空越发感到无助。
此时,兰斯过来,引领我向台阶走去,我又扭头看希尔先生,兰斯宽慰道:“你的朋友,我们会请最好的医生治他。”
我只好点头,一步步走上台阶。那位领头人,应该是这座城堡的主人,至于底下这群野人,为何从森林开始的凶残,演变成现在这一幕——欣喜狂若,如获至宝般地热切,我怎么也想不通。
这样想着,不消片刻,已至那位领头人的面前——一道横向的疤痕,从额骨最左边一直延伸至右,而左额发际,一道稍浅斜至眉头的疤,交错间形成一个交叉,怵目而狰狞;粗眉下,一双血色的瞳孔锐利如虎;鹰鼻下,厚唇咧开一道鬼魅般渗人的笑容。
浑身一个寒颤,我骇得猛地向后倒去,兰斯及时扶稳了我。
我低下头的那一刻,领头人的笑容渐散,眉尖蹙起,而我身旁的兰斯,笑容也稍有凝固,我知道自己失礼了,可我止不住心底的害怕,那是一张如同……如同战场上的恶魔的脸,如同满身鲜血的狂徒,凶狠地盯视自己。
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人,即便是安纳达,也不及这位领头人十分之一,我不禁想起旧时期那些阴暗、荒凉的部落,肮脏的囚禁,鞭打奴隶,甚至吃人……
胡思乱想间,兰斯已经领着神情恍惚的我进入城堡,我根本无暇观察所到之处,纵然堡内的各处阴暗之地已被火光照亮,也无法明亮我心里此刻磨灭不掉的黯然,只觉这座城堡森寒可怖。
昏头转向地走了一段路,兰斯将我和希尔先生安置在一间房里,便领着那两个壮汉走了,我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兰斯再次返回,他带来一位头发灰白,身形瘦弱的老人,说是他们部落里最好的医生,赛德利·维林诺。
我连忙将人领到床前,这位老者娴熟地在希尔先生身上一通探摸,又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取出一古怪工具,往希尔先生身上按去。
我迫促地看了看兰斯,他却将我带到一边,语气轻缓道:“放心吧,赛德利先生是我们维林诺医术最好的,你的朋友会得到帮助的。而且,你朋友只是头部受创导致的昏迷,虽身体有多处骨折,但伤情并不会严重致死,你大可放心。”
我有些疑惑了,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似乎也懂医学,可为什么当时在森林里却不立即医治希尔先生?
“我身为长帅师,历经的战争与死亡,多不胜数,这些大小伤,我能分辨出来。”接着,他又打趣道,“可惜,我没有像赛德利老先生这样精湛的医术,不然我也可以身兼个医者之务,让军队里的医生减轻负担。”
我一知半解地听着,语言不通,只能点点头回应,复又担忧地看向床那边,赛德利老者不满地瞪了过来,兰斯笑了笑,将我带出房间,边走边说:“你的朋友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我先带你去用餐吧。”
在瀑布湖边醒来前,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被兰斯一提醒,我才渐觉,脑门还隐隐作痛,鼓胀得难受,胃一直空荡荡的,确实饿得不行。
七转八拐,来到一处大厅,中央一张方型大长石桌,两边零零散散地坐着人,皆是一同回到城堡的那些野人。
其中,那位安纳达就坐在离门口不远处,见我和兰斯来便立即起身,先前他那副凶煞的模样并未在我脑海里褪去,不敢靠近这些野人,我战战兢兢地只往里坐了坐,面前就摆下了一大碗白肥肉与干粮,抬头看去,只见安纳达转身往石墙边取了两只大木碗,盛了两碗清汤,放在我和兰斯面前,之后在兰斯身旁坐下,风卷残云地兀自吃了起来。
我盯着碗里那一眼就能看出是用清汤白水熬煮的大肥肉……
吞了吞口水,放眼望去,所有人的食物都是一大碗白肥肉,干粮,清汤,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拿起那块干粮饼,将那碗大肥肉稍稍移开,默默地吃了起来。
兰斯吃相要比安纳达优雅许多,可速度还是很快,没多久他面前的碗就空了个干净,扭头见我碗中的大肥肉纹丝未动,他迷惑地摇着头,对我说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肉,在我们维林诺,所有的男人都爱吃肉,开战的时候才会有力气杀死敌人。”
开战?心下一惊,他该不会是要抓我去打仗吧……我默不吭声地点点头,继续啃干粮饼。
兰斯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与一旁的安纳达,用维林诺语聊了起来。
一块干粮饼落肚后,我又将清汤喝完,肚子才算鼓了起来。
那块油淋淋的大肥肉,早就被我遗忘在一旁。
过后,兰斯带我回了房间后就走了,那位赛德利老医生已经离开了,希尔先生的脏衣服被换下,头顶绑着白布,右手臂扎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往墙边的另一铺床,和衣躺下,仰望漆黑的屋顶。
房内静谧无比,只余石窗外的流水声淅沥入耳,脑袋时不时地胀痛,害得我在这片寂寥中更加心绪不宁。
怪异的涡流,暴风雨的侵袭,消失的船员们,突现的奇怪涡纹,翻江倒海……甚至陆地突起,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几乎被颠覆了的世界观。我无法说服自己,将这一切当作真实的,的确存在的,只觉着还是一场梦,船开始晃动的一刹那,就是梦的开始,可我却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噩梦。
怯懦的自己,只能祈祷希尔先生快醒来,在一群如恶鬼般的野人手里活下来,已是万幸,没有希尔先生的帮助,我根本无法自信,在这里活下去,我甚至不敢想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部落里的人,太凶残粗暴了,纵使兰斯是唯一看起来比较和气,让我不太害怕的人。
***
翌日清晨,我在一片呐喊声中醒来。
我揉搓着眼睛,看向石窗外,登时被外面的景色震撼——仿佛进入绿色世界,远处仍旧是连绵的山脉、大片的原始森林,一条条瀑布沿着石坑壁直线倾泻,山石间的清流,有如一条又一条蜿蜒的水龙坠落,雾气妙曼,温热的阳光打在坑底的河流,或水湾处,泛起淡金色的潋滟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