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台的钟缓缓敲了三下，低沉的钟声在各条幽巷中回绕。早朝刚下，太和殿中陆续走出许多大臣，墨蓝缎衣乌纱帽。朝阳初初升起，一轮红日普照，正如刚刚一统天下，正值鼎盛繁荣的楚国。
昭景皇帝夜勋携了太子邬湘进御书房，教导他处理政事。用过午饭，夜沉歌又去上林苑学骑射，太子的生活真是辛苦，不过，也是有福利的。
转眼又是一日过，晚间华灯初上。晚膳后，夜沉歌到碧玉湖畔散步。褪去白日里恭谨谦逊的模样，头发也解了下来，步履间带着散漫浪荡的意味。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形容尚小，却已经很俏丽。殷红的裙子上绣着密密匝匝的花朵，珠玉满头，在湖畔的宫灯照耀下，娇艳而靡丽。
这是司空将军家的独女司空婧，芳辰十五，比夜沉歌小了两岁。司空婧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身上的玉佩叮咚作响。见他不理她，索性跑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夜沉歌也不抽开，浅蓝银纹长袍便和她绯色的罗裙纠缠在一起。
“太子哥哥，过几日婧儿就及笄了，那个时侯……也可以嫁人了。”她不敢看他，只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头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胳膊。
夜沉歌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环着她的肩笑道：“你想嫁给我？”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鼻子被她鬓角的绒发弄得有些痒。
司空婧惊了一下，脸上更红，低头静默了会，忽又抬头在他俊美的脸上亲了一下。正想跑走，却被夜沉歌抓住了手。
司空婧毕竟是闺阁中的女子，此时真是羞得不能言语。夜沉歌的手挑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她。
她很漂亮，假以时日必然是一名佳丽——也只是佳丽而已。
他俯身，吻上了司空婧的唇。闻到他不喜欢的脂粉香味，他揽着她的腰，两人的身躯贴合在一起。此时灯火通明的碧玉湖畔并没有人，司空婧只是象征的挣扎了一下，也热烈的回应着他。
忽然，夜沉歌离开她的唇，微微侧了脸冷道：“谁？”司空婧茫然了一下，很快醒过神，惶恐的看着四周。
一个身影从他们身后的树上跳下来。“独孤墨灵……你！”司空婧大声叫道。那女子勾起嘴唇，正是独孤墨灵。她与司空婧一般大，却已成了一副倾城倾国貌。美则美矣，却因这美实在太过妖艳，实在有红颜祸水之嫌，帝后都不很喜欢她。
“我怎么，只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吗，你们敢做这些事，还怕别人看？”独孤墨灵勾起嘴角笑道。波光潋滟，华光璀璨，映着她的容貌让人移不开眼。
司空婧恼羞成怒，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行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都回去吧。”夜沉歌说完，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走了。路过独孤墨灵身边，看了看她，说了一句：“仗着会几招功夫就爬上爬下，仔细哪天摔着。”听着一点不像关心提醒，阴阳怪气的。
独孤墨灵没理他，司空婧心道：“摔死才好！”
留下两个女人，独孤墨灵眨眨眼，转身也要离去。“站住！”司空婧喊住她。独孤墨灵停下脚步，懒懒回头看了她一眼。
司空婧走上来说：“你刚刚都看见了？”独孤墨灵懒得说话，只用一种“你在废话”的眼神看着她。司空婧脸红道：“不许说出去！不然……”她吞吐许久，也不知该怎么说。独孤墨灵嗤笑一声，继续转身走路。
“不然我就告诉大家你也喜欢太子哥哥！”独孤墨灵停下脚步。司空婧挑眉，笑着走上去：
“哼，你可别以为你装出这样一副样子我就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跟着我和太子哥哥，刚刚也是故意出来打断……”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威胁的，再说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把夜沉歌当宝贝？”独孤墨灵笑着看她一眼便走了。
司空婧错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背脊直立着，头也高高仰着，迈着轻慢的步伐，窈窕纤细的身姿说不出的妖娆傲气。看到她这个样子，她心中就不快！
“你站住！”她喊住她，独孤墨灵停住脚步。她走近她几步，放软语气，问了一个想问很久了的问题。“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了？我们三个，以前不是这样的。”
独孤墨灵沉默了会，没有回头，却是仰头笑道：
“你看这天，可还是从前的天么？”
说罢便走了。司空婧愕然，抬头看了看天。今夜星星很少，月亮也只露出弯弯的一小截来。这天和从前的天，又何处不同了？
三人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司空大将军、独孤族长、还有当今圣上都是并肩浴血，一起打下天下的人。小的时候三个人十分要好，太子邬湘早慧，又幽默尔雅，两个丫头片子就一直跟在他后面。
当时到底如何，司空婧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后面不知为何，独孤墨灵慢慢疏远了他们，变得冷淡内向。司空婧很疑惑却别无其他的感觉，起初还总缠着独孤墨灵，她却经常避而不见，司空婧也就不再去碰她的闭门羹了。偶尔筵席、雅会上碰到了，还要还独孤墨灵一些脸色看。
豆蔻梢头，情窦初开，她毫无意外的喜欢上太子。许多人曾来将军府求亲，却都被打发回去。在她心中，无论哪个方面，都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邬湘。将军及将军夫人都很看好这一门皇亲，圣上也是默许。
她一直都知道，她终会嫁给邬湘。她觉得拥有了一切，她没有独孤墨灵美貌，也没有她聪慧。可那又如何？她知道她也喜欢太子哥哥，尽管她那样冷漠，可是女人的直觉错不了。
时光流转，已到二位名媛及笄之日。两人生辰只差了几天，两家便折中取了个日子一同行及笄礼。两大钟鸣鼎食之家，整个金陵都沉浸在一片纸醉金迷的狂欢里，那次的盛宴在许久之后仍被人们津津乐道，谈司空婧独孤墨灵的绝代风华，还有太子定亲。
那天礼后宫人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是一直雕凤的金步摇。那宫人道：“陛下赐钗，请殿下取舍。”
一支簪，取舍什么，众人心中都有数，只静静等候着。其实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当今圣上从许多年前就已渐渐偏向了司空将军，如今的皇后便是姓司空的。独孤家族的势力也渐渐在被架空，太子妃之位，再不做第二人想。
“太子哥哥只能献一支钗哦。”司空婧娇笑着，今日她已乐得忘乎所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瞟了瞟独孤墨灵。
今日的独孤墨灵穿了件新做的素净蓝衣，平日里她喜欢穿黑色，及笄却需穿些鲜嫩的颜色。只是看她穿别的颜色，竟还有些不习惯，倒像忽然变成了另一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这样才让司空婧稍稍觉得亲近。
只是她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严肃之极，像座玉雕似的。仍旧是艳光四射，明艳逼人，仍旧是平日里的冷艳妖娆。
可是——夜沉歌笑笑，自始至终没有看独孤墨灵一眼。他拿起盘中的金钗，笑着戴到司空婧的发髻上。司空婧低头对着他的胸膛，只那一瞬间，没有看见夜沉歌和独孤墨灵眼神的交汇。
独孤墨灵的脑海中响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声音，清晰、真实的好像片刻之前才发生过的：“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可有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越至高无上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无妨。”
……
她抬起头冲独孤墨灵得意的笑着。金色的钗花垂下来反射着光亮，映着司空婧如花的笑靥，独孤墨灵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又很快敛下去冷淡地转过目光。大臣们纷纷跪拜道：“恭喜瑛黠郡主，恭喜太子殿下。”
这便算定下了。
夜沉歌笑道：“平身吧。”说罢起身便离去。独孤墨灵一直面若静水，不言不语。司空婧拿来一面铜镜左右照了照，又问道独孤墨灵：“姐姐，这钗如何？”
独孤墨灵勾唇笑了笑，光彩夺目。“步摇再好不过是一个装饰，人心最重，妹妹有福气。”司空婧怔了一下，笑道：“你放心吧……族长大人还未给姐姐定亲吗？”独孤墨灵道：“不劳妹妹费心。”
说罢便起身欲离去。司空婧眯了眯眼道：“怎不用费心，莫非姐姐已有意中人？”独孤墨灵没有理她，径直往外走。
司空婧紧握住双手。她果然是喜欢邬湘的，哼！一想到这个女人一直宵想着她的邬湘，她就觉得如鲠在喉，无比恶心！
可是，她终究输了。在争夺太子妃这方面，她不战便胜。司空婧冷笑一声抚摸着头上的凤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