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别乱说!”晚宁急得留下泪来,慌忙阻止了父亲。
母亲半张着嘴,嘴唇动了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报警,报警,我要让你偿命……”
“妈,别,真不是我爸……妈,你听我说,你们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吗?”晚宁去拦,可母亲嘴里念念叨叨的只顾往里走,晚宁几乎快要崩溃了,一把抱住她,“妈,你看看我,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你回头看看,那是我爸爸!”
母亲终于停下了步子,嘴里重复着晚宁的话,“一家人?”她回头盯着晚宁,眼里又蓄满了泪,“如果不是当初我太懦弱,我和少军才是一家人!”然后她决然的掰开晚宁的手,开门屋里。
晚宁的眼泪随之滑落,席卷而来的伤悲像一道闷雷震得她浑身酸麻,但同时也让她清醒的意识到,母亲已经报警了,那他们决不能久留此地。“爸,快走!”转身拉起有些失常的父亲,便急匆匆的离了小院。
从小院出来的短短路程,晚宁心里的矛盾挣扎一刻没有停过。这样的境遇和抉择,于她来说陌生至极,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权衡其中的利害关系。父亲如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神情呆滞的跟在身后,晚宁回头看看,心下更慌乱了,能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催促他快些走。
然而害怕的事物总会最先赶来,杨树街出口在望,警铃声也随之而来。以声音判断距离,大队警察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在他俩眼前。
晚宁惊恐的回头,父亲这时似乎也如梦方醒,眼神是无法掩饰的失望,“算了,抓就抓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晚宁心里忽地一沉,面色也紧张起来,“你在国外待傻了?现在风气不好,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晚宁看着父亲的模样,忽然参透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含义。但也没忽略他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和那块裤脚上缺失的,此刻正攥在死者手心里的布料。“爸,你先躲躲吧,等过了这一阵子,也许他们就能查出来了。”她哀求着。
也不知道父亲是决心投案还是正在犹豫,总之就那么在原地杵着,晚宁可急得不行,因为越来越大的警铃声和忽闪而来的车灯光线都明确的预示着,警察马上将至。
容不得多想,她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声音开始变得嘶哑不堪,“还不走吗,我妈已经不要我了,你也想扔下我吗?我求你了,跑吧,跑得远远的!”
父亲的身体僵硬至极,晚宁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推,压低了声音吼着:“还等什么,跑啊!”
父亲从一个趔趄中站直了身体,在晚宁泪眼婆娑的目光中,真的转身跑了。
直至父亲消失于视线,晚宁才好好的喘上一口气。她身子一软,终于疲惫不堪的蹲坐下来。此刻她还天真的认为,父亲逃了,便可躲过这场无端生出的浩劫。
父亲逃是逃了,但仍被锁定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以至于晚宁全家都被迫接受了调查。爷爷更是因为此事,急火攻心,再次病危入院。
晚宁未满18岁,审问她的警察大概也经过了特别安排,除却一个中年警官,另外那个是个年轻小伙儿。
那年小年轻儿面相白净,瘦高得像一根竹竿,因此宽大的警服套在他身上,很有点稻草人穿大袍衫儿的意思。
晚宁在问询室坐了好一会儿,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不管对方怎么问,自己这儿就一条对策: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反正该说的先前已经说过了。
那中年警官似乎很看重那年轻小伙儿,端坐之后,冲他咧嘴一笑,“小徐啊,早就听说你是警校的尖子生,看来你果然是干警察的料,放假实习也能碰上这种案子,哎,你今年大二还是大三啊?”
“高哥,我开学就大四了!”他和善的笑笑,马上又说:“学校教的那些只是理论知识,我还得跟您多学习呢!一会儿就您来审,我负责记录。”
高警官被捧得满面红光,自然得提点一下这懂事理的后生,于是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案子咱可得留点神,田大队亲自过问了”
“什么意思?”小年轻儿似懂非懂。
高警官神秘一笑,“这你甭管,让怎么来就怎么来呗。”然后他抬头瞅着晚宁,换上严肃的声音:“叫什么名字?”
晚宁低头不语,这高警官也见惯了这些,并不介意,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的说道:“小姑娘,消极抵抗的我见多了,我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你们这些人开口……你可别跟我玩这套啊!”
……
“不聋不哑吧?”他捋了捋头发,又问了一句。
晚宁倒真动了,不过也只是抬头轻瞥了一眼,以示自己的健全后又变回去做鸵鸟了。
一旁的小年轻儿没忍住,噗嗤一乐。高警官顺着鼻子哼出一口气来,脸面都给这小丫头片子磨光了!
如此这般下来,晚宁雷打不动的一言未发,高警官毫无收获,只积了满头油汗,也就顾不得教导实习生,一人个灰溜溜的先走了。
那小年轻儿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临要开门,他回头瞅了一眼闷头不动的晚宁,笑了笑说道:“许晚宁,你不走吗?”
晚宁的腿脚有些酸麻,慢吞吞的蹭到门边儿,发现他还不动地方,仰头瞄了一眼,便贴边儿溜了出去,末了还扔下一句:“不是知道我名字么,还问……”
徐正新闻言一笑,露出整洁好看的牙齿,抬手正了正头上的警帽,才一回手关上了门。
晚宁从问询室出来,紧绷许久的神经才稍有些放松,而紧随而来的另一件事不得不让她再次窒息:在市局的走廊,她被慕晨拦住了去路。
慕晨没戴眼镜,那双眼睛红得吓人,他直直的瞪着晚宁,而在后侧不远处有人呆傻的坐在长椅上,正是他的母亲陈怡幸。
“是你带去的吗?”诡异的沉默之后,慕晨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可晚宁听得出他忍含的愤怒,于是她点点头,声如蚊蝇:“是。”
慕晨忽然冲到她面前,眸中喷射而出的火焰似要将她吞没,晚宁心中一颤,勉强站稳了脚步。
“疯了?你们疯了吗!”他眸中没喷火出来,反而流出了泪。这是多年以来,晚宁第一次看见他哭。
她心里慌痛参半,忙急着解释:“不是我爸爸做的,真的,我们去的时候已经那样了,你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慕晨打断她,也止住了流泪,眼睛却红得更深,“我说过,我们一家要走了,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为什么非要做得这么绝……现在你满意了,高兴了,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逼问、控诉、委屈、恐惧和疲惫像突袭而来的武器,不断在晚宁体内狂轰滥炸。她倦了,她想要陈述知道的一切,“也有可能是你们被骗了,我妈都提离婚了,估计你爸原本正想怎么开口呢……啊,对了,你爸大概很久没回家了吧?而且也没有出差,他其实已经和我妈在树街过上日子了,你们真是傻……你爸也真够可恶,他死了也……”
晚宁脸上骤然挨了一巴掌,红肿很快占据了半片脸颊,不太好听的实话也就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