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班之前沉闷的晚查房也因为她心情好的缘故而结束的异常愉快。刚刚她在五号病房门口的时候,程寒已经告诉她在对面的停车场等她。
脱去了一口钟似的白大衣,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银灰色紧身对襟薄衫,挖出鸡心形的领口,又罩好一件卡其色掐腰长风衣。平底鞋更是早早的脱了下来,为了搭配乳白色的窄脚裤,她在自己的衣柜里找了半天,终于选中了一双樱红色高跟鞋。鞋跟足有八厘米,是她有一次上班时穿过来的,因为穿着走了一路太累的缘故就被她丢在这里了,今天终于能够重见天日了。
化妆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困难和不适应的。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放弃浓妆,擦了些必要的护肤品,然后又很努力但是很不成功的涂了一层粉底。想了想到底拿出几乎买来就没用过的红色唇膏,小心翼翼的抹了一遍。
出了医生休息室的时候,迎面就碰到了今天夜班的小师妹李木子。对方明显被她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师姐,你是参加吸血鬼派对去吗?”叶萳菁只好满脸尴尬的又躲回了休息室,狠狠的抹掉了嘴唇上鲜艳的唇脂。
等她到了医院对面的地下停车场时,程寒已经等得着急了,明明知道她不会爽约放自己的鸽子,可是还是忍不住下车张望着。看见叶萳菁的时候,竟然像是一颗心终于跌回到胸腔里一样,遥遥的招了招手。
叶萳菁顺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是一辆家庭用别克轿车。程寒终于好整以暇的从车前盖上下来,走到副座打开了车门。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道:“怎么才来?”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整个打量了一遍,终于注意力落在了她那双红的浸血似的高跟鞋上,欲言又止。
叶萳菁顺从的坐进去,随口编了个借口,“交班记录忘了写,回去补的。”她当然不肯说自己为了一起吃顿饭还会费心思的打扮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她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悦己者。
程寒问完了话去没有用心听,转身就到了驾驶座这一边。他并不是真的要知道她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只是在等待中多少有点焦灼。问这句话就是为了释放一直憋着的焦虑情绪。
叶萳菁看他从容的进了驾驶室,然后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她觉得自己没事可做,又不愿意在他倒车的时候说话分散注意力。所以目光只是胡乱的打量着车里的一切。从副座前面的一个微型空气净化器,到挡风玻璃上用吸盘固定着的几个挂件,再到旁边扣着的年检标识。奇怪,标识上的日期竟是两年前的。她又把目光转移到另一个年检章上,是一年前的,然后第三个才是今年年初的。这样的发现让她心里犯嘀咕:难道他早就回到上海了?可是为什么那天韩晓接诊的时候说是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程寒只是目视前方专心致志的开车,他们已经驶出了地下停车场,现在就在医院旁边的大型购物商场楼下。程寒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似的,“刚回来几天,还好有一个朋友肯借车给我代步,不然现在就要打车过去了。”车子继续向前走,他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区,“房子都借给我了,就在这里。“
叶萳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栋已经半旧了的小区,可是在寸土寸金的S市,尤其在医院附近的繁华地段,价格已经是很不菲了。
叶萳菁看他没有提到那个朋友的名字,也就很默契的没有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却总是感觉空气里有那么一丝叫做“尴尬“的气味。
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要命。一辆辆私家车像顶着色彩斑斓的厚壳子的大虫,缓慢的向前蠕动着。这段路上红路灯又多,所以基本算是走一步停一步了。
好不容易挪出了最拥挤的地段,程寒竟然带着她上了环城高速。相比于刚才的境况,现在真的是风驰电掣的感觉了。
眼看着越走越远,叶萳菁惊讶的不免问他:“咱们是要跨省吃饭?“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夸张一下想搞活气氛。
不料程寒却并没有被她这句话逗笑,叶萳菁正失望之余,却听见他说:“咱们,咱们,有意思。“
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的称谓不知不觉的用了这个词,看见他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心里就像是让人抓住把柄一样慌了,嘴上依旧强硬着。“咱们,小学语文老师没教过你吗?我和你不算咱们吗?“
程寒只好笑着点头道:“算,当然算。“只觉得她现在的神情又回到了从前,有点恼羞成怒的架势。可是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不高兴。”我只是喜欢这个词而已。“
叶萳菁知道再解释下去只能显得自己越来越底气不足,所以很适时的停止了这段话,假装扭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去。眼角的余光却还是看见了他说话时候的不自禁的向往和朦胧的眼神。夕阳一点点的往下落,像是高兴大笑后涨红的一张脸,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暖。
程寒带着她去的是城南的一家中餐馆子。车子泊进停车位的时候,她已经被这里的店面吸引住了。是古香古色的一栋建筑,门楣上朱漆描金的牌子,用狼毫写着“望江楼”。白墙灰瓦,还是木制的窗子,明显的徽派建筑的风格。和周围的摩登大楼多少有些格格不入。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黄绿织锦暗花纹旗袍的迎宾,漆黑如墨的长发绾成一模一样的坠马髻。那样娇艳的颜色竟然也穿得温婉宁静。
叶萳菁走在程寒右手边进了门厅,进门之后更是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半天反应不过来。如果说外面的两个迎宾小姐已经足够让她喜欢的话,屋子里的装饰、陈设更让她觉得美轮美奂,时不时还有漂亮的服务生端着盘子来来往往。
整个一楼是打通的大厅。清一色的黄杨木桌椅,都是古朴的仿明代家居风格。地面铺着一米见方的青石板,却擦拭的光亮如镜。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小型水池,用天然的石块砌成,透过清澈的池水可以看到池底一枚枚打磨的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偶尔有红尾鲤鱼悠然的游来游去。水池中央是一整块的太湖石,雕琢成错落嶙峋的假山,上面甚至还按照园林设计理念摆着苍翠欲滴的盆栽。
窗子亦是古代宫廷似的小格子,是万字不到头的吉祥图案。因为天气还没有彻底暖和起来,因此四下的窗格都用厚厚的棉纸糊裱着,西边的窗户被落日后的漫天织锦缎子一样的天空映衬着,有一种丰饶的喜庆和醉人的温柔。窗子之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经过精心装裱的字画,尽是古韵的国画山水花鸟,写意留白,细节处皆能够透漏出这是出自名家手笔;一幅幅毛笔字,挥洒自如亦是名家风范。靠近西北角的地方被一架十二扇汉白玉底座樱桃木屏风隔开,透过雨过天青的蝉翼纱,里面四个女子的曼妙身影就映在了松鹿同春绣工精致的屏风上。如梦如幻一般的影子正在轻拢慢捻,原来萦绕在整个大厅的袅袅乐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大厅里照明虽也是电灯,却不是那种辉煌的水晶吊灯一类,而是一溜的大红纱制宫灯,或是悬在半空,或是放在四角的硬木束腰高矮杌子上。本来就不算太亮的灯管因此而越发朦胧起来。身穿墨绿妆花缎子旗袍的服务生端着同样古朴的托盘穿行在十多张桌子之中,恍惚有一种穿越到紫禁城的感觉。
肯花费这样的心思来布置一家饭庄,叶萳菁也不得不佩服,这里的老板真是不折不扣的雅人。而且,她狡猾的扬起嘴角,还是一个闲得很的雅人。
犹自意犹未尽的观赏着,身穿素锦绣折枝梅花的旗袍的领班已经招呼道:“二位是选择大厅还是楼上的包间?”领班不过三十岁,梳着一样的坠马髻,不过是服装作为区分。她的衣裳也很漂亮,纯白的底色,用淡绿的丝线绣出一朵朵凌寒而开的绿梅,深棕色的枝干虬曲蜿蜒,本来是极清冷的色调,可是也因为屋内灯光的缘故而带着暖暖的嫣红。
说话间程寒已经拿出了手机:“下午订好的位子。”说完就把系统发过来的确认信息给领班看。
领班只扫了一眼便看清楚了,略略躬身摆出“请”的手势,“二位请随我来。”之后便领着他们沿着红木楼梯一路上行,到了二楼便不再往上走了,往右一拐,沿着静悄悄的走廊只走过两个房间,便停在了一处包厢门口。“七号包间到了。”说完伸手推开对扇的房门,珠帘一挑,程寒便带着叶萳菁进到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