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开门见山的说：“我之前就认得你。”

叶萳菁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彻底不受控制起来了，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小寒出国前，我在整理他的行李时看过你的照片，一张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合影，还有一张像是从一群人的合影里特地剪下来了。”她体力到底不济，只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缓半晌。当时那张单独的合影后面还有她外孙工整的楷体字：携叶萳菁于西山。只是这个细节，她没有告诉对面的小女孩。说完的时候，就观察着叶萳菁的表情变化。

叶萳菁和程寒一共没照过几张相，因为扑克脸的程寒不喜欢。可是他毕业那年破天荒的照过一张合影。是他们两个一起去城西爬山时候。城西的山其实不算山，顶多算是小土丘而已。天气预报说那天阴天，可是叶萳菁非要那一天去不可，程寒怎么说都不行。于是整个登山过程程寒都挂着不满意的表情，直到后来被雨淋了，这种表情更招牌化了。那张合影就是在蒙蒙细雨的城西山顶上留下了。程寒站的笔直，叶萳菁不得不把胳膊举得老高，傻傻的伸出手指比划着胜利的手势，就为了在快门按下的时候为他添加一对兔子耳朵。

那一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七百天整。女孩子总是很在意这些纪念日的。分手后叶萳菁也没有舍得丢掉那张合影，只是气愤的用钢笔在照片背后用力的划了四个字：末世之欢。

另一张呢？她想了好久。应该是他们毕业散伙饭带家属的那次吧！他动听的表白，说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情话。他们笑的都像灿烂的太阳。

叶萳菁从来都不知道，程寒也曾愤愤的写下一模一样力透纸背的四个字，只是是在剪下的那张残缺不全的照片背后。

原来所有的美好都毁灭了，可是记忆深处你还是一个最温暖的存在。

“末世之欢”。不是默契，只是有一次她说，如果真的到了玛雅人预言的末世，我也会因为有你在而欢喜。她当时信誓旦旦的告诉程寒，“这叫‘末世之欢’。”程寒听完只是很鄙夷的瞥了她一眼，“叶萳菁，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可是他到底记在了心里。

年少的时候，以为在一起就会地久天长，哪怕这个世界就此毁灭，相爱的两个人也会生生世世相伴相随。后来才知道，时间的洪流一路夹裹着她和他，没有奔向世界的末日，却走到了爱情的终点。彩云易散霁月难逢，美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就像古诗里说的，即便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词中有誓两心知”，到底是免不了“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结局。

叶萳菁不说话。

于是老人继续，“我当时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对于小寒来说非常的与众不同。他是那种比较孤独的男孩子，平时很少和谁有太多的接触。可是竟然能够和你一起去游玩，连照片都要珍藏着。”她用“珍藏”这个词一点都没有错，程寒但是确实是把照片夹在了她妈妈活着的时候给他买过的一本彩图版的西游记里。那本书是他关于母亲为数不多的有形纪念。

叶萳菁还是没有开口。她原以为过去了许多年，他们现在虽然尝试着重新在一起，可是她贪图的不过也是现有的欢乐罢了。可过往的种种被揭开时，哪怕只有微光片羽，她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感动。

老人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想要说却没有说的话，所以她问：“孩子，你也还爱着他对不对？”

叶萳菁不经思考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发觉自己沉溺在过分的温柔里，已经忘记了这一切并不会长久的属于她。她像是偷吃糖果的小孩，牙疼的满地打滚也不悔改。

老人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干枯的手带着粗粝的质感。“信我的，他也是爱着你的，从你第一次进病房时我就察觉到了，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叶萳菁动摇了，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之前没有得到认可的时候，她和他在一起欢乐的像个小孩子。可是现在光明正大的被他外婆提出来的时候，她竟然不知所措了。

她想好了，可是又没有想好。片刻的欢愉和长久的幸福，前者她有权利掌握，后者与她无关——她是有心结的。而那个心结，又是自己一再逃避触碰的。免得光天化日之下揭开来，鲜血淋漓。

“小寒已经二十八了，我想自己可以放心的走。”

叶萳菁睫毛颤了颤，她原来真的什么都知道，她和程寒尽力隐瞒，最后才知道，被瞒住的其实是自己。

叶萳菁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对上一双洞彻世事的浑浊的眼睛。“我明白，外婆。“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慈爱。

叶萳菁摇低了病床，这才回办公室去。

中午的时候看见了程寒。他趁着午休的时间拿着一盒抹茶曲奇送到她办公室。

是她最喜欢的那家，叶萳菁记得医院附近并没有分店。“你从哪弄来的？“

程寒把曲奇塞进她手里，“早上外婆让我去小姨家拿东西，顺路经过这家店，记得你好像喜欢吃，所以就买回来了。“

叶萳菁拿在手里，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口咬着，“我想……“她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告诉了她，”外婆是知道的。“说完她就低下头，不敢看程寒的反应。

程寒十指交叠着，两个拇指正相互绕着顺时针旋转。听到她这句话之后，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然后却比之前动的还要快。

他七岁丧母，八岁父亲再娶。余下的二十年的时间里，是外婆给了他全部的爱。可是他却在外婆病的这样做的时候才发现，以为自己瞒着她可以让她开心点，可是到头来却是外婆在假装不知道配合着自己，就是为了让他少些内疚。

现在他知道了真相，只能更加内疚。

叶萳菁伸出手去，把曲奇递到他嘴边，“心里苦了，就要吃甜食。“

若是往常，程寒一定会说她，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可是今天他真的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叶萳菁蹲在地上，目光和他的视线齐平。“现在该想想怎么让外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过得开心才好。“

程寒点了点头，轻轻的回答了一句，“我会的。“

其他的，叶萳菁没有提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