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里,小小的身子裹着并不合体的病号服,葱茏的发丝间凝结着斑驳的血块,耳后鬓边还残留着泥浆的气息,嘴角泛着一丝令人不解的笑意。
秦晓木接过护士准备的洗漱用品,细细地为秦忆帆擦拭身上的污垢,就像以前做惯了的一样。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惊住了长眠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忆帆的手指,毫不意外地看到一瓶熟悉的药,那是她胃病发作时用来止痛的药。
她身体不好,医生给她用药时也极为小心,这种牌子的药普通药店根本就没有,她不敢想象忆帆是如何顶着风雨,跑到离家这么远的伦敦中心医院为她买回这瓶药,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紧,立刻旋开瓶盖,取出几粒药丸吞下。
“忆帆,妈咪吃了药了,不痛了,你呢?也不痛了,对不对?”秦晓木的手轻轻拂上忆帆眼角,眼前浮现出了赐予他这双眼眸的那个人,他们父子俩儿的眉眼是那么地相似,让她几乎把忆帆错认为大洋彼岸的那个人,可若不是因为那个人背弃了他们的爱情,她又怎么可能夜夜买醉,弃忆帆于不顾,忆帆又怎么可能会发生意外?
她开始偏执地认为是苏肖帆害死了他们的儿子,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心中的歉疚。
林子宇办好手续,走进太平间的时候,却恰好看到秦晓木俯身亲吻忆帆的一幕,她的神态万分静默,寻不到一丝波澜。她静静地站着,没有失声痛哭,没有神智混沌,有的只是可怕的,无尽的沉默……
秦晓木平静地做完所有的事,昂首走出去,只在看到林子宇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师兄,我想回国。”
然后身体猛地倒下……
秦晓木这一病便是两个多月,这期间她几乎一直昏迷着,偶尔难得清醒,也是望着天花板,不发一言。
林子宇知道秦晓木放不下,而他自己又何尝不为忆帆心痛呢?从这孩子一出生,他便看着他成长,他从没想过秦晓木会带忆帆回国,也从没否认当他知道秦晓木和忆帆重又回来英国时自己有多兴奋,但他同样也没想过忆帆会发生意外,会离开这个世界。
秦晓木病的这些日子里,林子宇一直悉心照料,但秦晓木的各项生命指数还是不断地下降,可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如果可以,他宁愿代替秦晓木承受这蚀骨的痛,如果可以,他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他们相识已有十年,秦晓木始终把自己的心封得紧紧的,他进不去,而秦晓木自己也不想出来。
尽管他不知道发生在秦晓木身上的事,可是他知道,就算是秦晓木不顾一切地逃到英国,她的心中也始终放不下那段过往。因此,只有秦晓木内心真正放下了,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他做了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鼓励秦晓木回国。
于是,秦晓木便踏上了回国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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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十年情缠。
思绪漫回,秦晓木拿出钱包,取出那张宣告忆帆死亡的纸,抚摸着上面名字,心已经麻木到不会痛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走了那张薄薄的证明。秦晓木没有多想,冲上马路。
“吱——啦——”空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那车就在距离秦晓木半米的地方停下。
“小姐,你没事吧?”司机急忙下车查看,却意外地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晓木?”秦晓木听到有人叫自己,才抬起头。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个人的信息。是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秦晓扬。
秦晓扬兴奋地扶起妹妹,转头又看到马路边上孤零零的行李箱,就连人带箱都拉上了车。
看到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秦晓扬很心疼。他六年前从美国留学回来之后,就被告知妹妹去了英国,并且音讯全无。
之后,他也去英国好多趟,可都没找到任何线索。而今,妹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晓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跟家里人联系?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么?你……”目光触及妹妹倦怠的面容,秦晓扬停止了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妹妹明明只有29岁,脸上却挂着耄耋之人才有的沧桑。他没法想象过去的那几年里,妹妹都经历了些什么。
“哥,我回来的事情,别告诉他们。”秦晓木淡淡地说,语调平缓,没有起伏。
秦晓扬猜到了,他知道妹妹还在恨着父母,恨他们当初棒打鸳鸯。
“晓木,爸妈当年是有错,可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父母,是为了我们好。况且你喜欢的那个男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哥,我只是想静一静,理理我这些年的生活。”秦晓木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她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想听到关于苏肖帆的那些话。
秦晓扬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你今晚就住我那里吧。”
秦晓木没有拒绝,只是仍然目光空洞看着前方。
车子平稳快速地行驶,很快就到了一个风景秀美、建筑雅致的别墅区。
秦晓扬将车停在其中一栋别墅门前,安置好妹妹后就驱车离开了。
秦晓木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耳边却回荡着那人的声音。
“晓木,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晓木,我爱你!”
“秦晓木,我是你的老师,我不可能会喜欢你。”
“秦晓木,你醒醒吧,不要再这样‘执着’,你的爱,我要不起。”
“秦晓木……秦晓木……秦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