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聘礼与聘金自然是丰厚,当然这聘金也是得留着给玉娘置办些首饰与嫁妆的。都说“嫁女高高求,讨亲低低凑”,但是玉娘的爹娘为了不让女儿嫁过去以后被人看不起,所以替玉娘额外准备了一份嫁妆。虽及不上富贵人家的十里红妆,也不至于太过寒酸。
五年前,一切都是那么妥当与安稳,也有不少同龄的女孩子羡慕起玉娘来,曾经那个穷酸的丫头,听说聘给了徽州一数得着的商家的少爷,等不了几年就要当少奶奶了呢。本来,在徽州,被下聘的姑娘是要住进绣楼,除了父亲兄长,几乎不见外面的男子。而在苏城却并无这样的习俗,所以李家本想将玉娘接进李家居住,住在绣楼,当一个小姐好生养着。然而,玉娘的爹娘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女儿就此离开,就厚着脸回绝了。但从此玉娘的爹就不让玉娘与一切男子往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每天玉娘她爹娘都为了玉娘的嫁妆而辛苦操劳着,但是,却乐在其中。
直到,玉娘的爹病倒了。
身体不再健硕的他,再也不能把冒雨连夜采茶当成是家常便饭了。家里也开始入不敷出了,因为爹娘说什么也不肯动用玉娘的聘金与嫁妆,哪怕是给爹看病。
有一天,家里的草药煎完了,玉娘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包银子,准备去医馆再配些来。躺在床上的父亲挣扎着起来,训斥玉娘把银子放回去,说:“那是给你置嫁衣的银子,不要碰它!”语气充满了愠怒。玉娘怔了一下,甩下一句:“嫁衣我还真真的不稀罕。”虽然她把银子放回去了,但性子却从此更加冷淡,也更加沉默寡言。对于爹娘床底下那几个本是她嫁妆的精致箱子,玉娘看它们的眼神也从淡然变成了深藏的恨意。
日子就这样不好也不算太坏的过了整整两年,家里的茶叶也一直是玉娘在操心着。
谷雨时节,苏城雨纷纷。
噩耗从同是烟雨蒙蒙的徽州传来。。。。。。
李家二公子病殁了。
这对于玉娘家来说,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噩耗,单薄的家里只有玉娘的爹娘,他俩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谁都知道,在素来重视操守的徽州,未过门的媳妇为素未谋面的丈夫守节到死的例子不在少数。就算玉娘家失信不嫁,可谁还愿意娶一个失了节的女孩呢?
但是,李家传信的人告诉玉娘的爹娘,家里不还有一个大少爷吗?李家本来准备早些日子就来请期(男方派人前往女宅提出结婚请求,得到应允后,由男方拣选婚期)的,可就是被二少爷的病情给耽搁了。“我们家老爷意思是想把这婚事尽快办了,还好喜帖还并未写,大少爷人品也是极好的,所以就当做之前是为大少爷下的聘吧,”管家咽了一下口水,故意风轻云淡地继续说,“虽说是做小,咱们李家也算是宅心仁厚了,没有让姑娘在二少爷病时过门冲喜。”挂在玉娘爹娘嘴角的笑容变得牵强了,“这也是万幸了,没有让你家姑娘守活寡。”
玉娘的爹娘对视了一眼,她爹握紧了拳头,“那就按你家老爷说的办吧。”
此时,沐浴着一身茶香的玉娘回家了。
“那,小的先走了。”管家以为玉娘会不乐意甚至哭闹着自己从二少奶奶身份变成了大少爷的妾室,就识趣地赶紧离开。
然而,爹娘对玉娘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玉娘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依旧一脸漠然,并不在意她嫁的是谁,自己是妻是妾。
没过几天,李家就派人来抬嫁妆,看热闹的人,也在嚼着舌根:还想当什么少奶奶,咱们这种地里干活的人还是本分一点吧,在大人家做个妾够好了,可惜了这些顶好的嫁妆了。
一路上曲曲折折,也只有在与爹娘分别时玉娘在花轿里偷偷哭了一会儿,其他时候依旧淡定从容,除了嫁妆,她随身带着的只有她自己新炒的一罐茶。
赶了三天路,玉娘坐着花轿从侧门进了李宅,没有明媒正娶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玉娘却暗自庆幸,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她一如既往地这么认为。
下了花轿后,玉娘由一个婆子牵进一间偏屋,屋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在打理着,玉娘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就讪讪地走过来帮她把盘好的头发放下来,婆子斜眼看着她俩:“你就在这里等少爷过来吧。”也并未吩咐一些别的什么,就像在厨房扔下一颗白菜一样,转身就走了。
玉娘摸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乌黑,浓密,还飘散着一丝一缕淡淡的茗香。丫鬟似乎也闻到了,“姑娘的头发好香,可不是一般小姐们用的那些头油吧。”
“嗯,我用茶汤泡头发的。”玉娘淡淡地回着。
“我叫丹青,爹是个画师。你叫什么?”一句话解释着她名字的由来。
“叫我玉娘就好。”此时,她俩并未注意到大少爷已经在房内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步入的房内。李济坐在桌侧,只是饮啜着他命人早早在房中准备的太平猴魁,烛光印在他的脸庞,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真切。
“啊,少爷已经来了啊,那丹青告退了。”
李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房中只剩下李济与玉娘,但两人并未讲话,甚至连对视都没有。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会发现屋中的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不是相貌,而是一种姿态与气质——都在享受着这种沉默,似乎外界的任何动静都打扰不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只不过一个是淡然的沉溺心房,而另一个是深沉地隐藏心事。
忽然的一阵风吹开了虚掩的侧窗,也打破了这段他人不忍心打破的沉默。玉娘从梳妆台走向窗边,想要关紧窗户。只是,无名风又袭来,及腰的长发被吹起,露出了她的纤纤细腰与白白的脖颈,这一幕恰好被李济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泛起一阵涟漪。
“听闻姑娘好品茶。”李济欣赏着手中的茶杯,语气平淡。
“品茶谈不上,只是跟着爹饮,习惯了茶的气息。”
“猴魁可喜欢?”
“并未饮过。”
李济斟了一杯,“过来。”
玉娘在窗边,慢慢走向了那个她不曾见过的男子身边。
男子一袭青衣,因为不是大婚,所以并没穿喜服,但青色更衬出他的英姿与气场。剑眉虽犀利却抹杀不了他的俊气,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茶杯上,眼角似有笑意。
玉娘坐在李济身旁,拿起茶杯,没有直接一饮而下,而是先闻了一下茶香,“幽香扑鼻,香气高爽。”玉娘扬起了嘴角,接着小酌了一口,两口,三口,最后才放下了茶杯,说道:“茶汤青绿,醇厚爽口,与洞庭的茶大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
“就像你我这般不同。”
。。。。。。
那一夜,鲜少有笑容的李济,真切的笑了一下。
那一夜,床帏摇动,玉娘如一朵清丽的茶花一样绽放在李济的身下与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