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孺与九尾,再算上兔子,他们在这宅子寂寥了一个多月,门可罗雀,但自那日有个女孩来找佘孺之后,杜裕衡也来了一回,蹊跷的是,这事儿过去了还没多久,这会儿却又有一个来访的人,正坐在先前杜裕衡坐过的位置上。
本一个多月无人问津的地方,却在七天以内有三人来访,佘孺不禁想着这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由?佘孺坐于黄梨木圈椅上,双眼定定地看着空中某一处,明显正在走神。
“……孺,佘孺?”一个清亮婉转如琴音一般好听的女声打搅了佘孺的思绪。
佘孺猛地醒神,视线落于那个熟悉的人身上。那白皙的鹅蛋脸上,精致的五官似乎一直都带着笑,与佘孺当初见到她时并无差别。佘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无论是谁见了这么一个脸上总是带着真诚笑意的女孩,大概都是讨厌不起来的吧?
“文旖,你为何事而来?”佘孺平淡地说着,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心里如古井无波。
成文旖侧着头,眉眼微弯地看着佘孺,说道:“你难道不是为了我才留在金陵直至今日的吗?”
佘孺浑身一僵,缓缓将视线从成文旖身上移开,“……算是吧。”
成文旖也不介意佘孺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微微笑着,说道:“那么我来找你还需要什么其他的理由吗?这点理由难道还不足够?”
佘孺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沉默了。
大堂前,九尾与兔子并排蹲在了墙角下,兔子面朝阳光,慵懒地趴着,竖起的两只尖耳偶尔会抖动两下,九尾则是浑身紧绷,五条尾巴一动不动地摊放在地上,整个身体却恨不得贴在墙壁上,专心致志地听着成文旖与佘孺的对话。
兔子以成文旖听不见的音量向九尾问道:“小九尾,你那么紧张作甚?”
九尾扭过头,一侧的耳朵却还是朝着大堂,一边密切关注这大堂里的动静,一边对着兔子窃窃私语道:“就是这个人,还有前两天来过的那个人,闯了祸就跑了,害得哥哥为了收拾他们闯的祸而没了内丹,还让哥哥被那些光头误会了,之前还说我来历不明,不让哥哥带着我,我讨厌她……这会儿又来找哥哥,不知道又要让哥哥做什么,我要帮哥哥防着她。”
“……啊?”兔子虽然知道佘孺没了内丹,但并没有追问过原委,此时听九尾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通,当然是什么都没听明白。一会儿这个人,一会儿那个人,一会儿又是光头,兔子晕晕乎乎的,这听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兔子正待要细问九尾,却听里面传出一句:“你能等我,让我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庆幸而感慨的女声,似乎是千言万语凝结成了这一句。
二人分离一月有余,这一月多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能够确定很多事,却也能改变很多事。就如,成文旖总算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下定了决心,而佘孺,却是冷静了许多,将现实看得越发透彻。
但这一瞬,佘孺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异常地鼓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很快就被佘孺按了下去,转化为唇边清淡的笑容,开口道:“见你安然无恙,我也能安心离开金陵城了。”这话,是真也是假,假话说得再真,依旧是假话,但真话说得不全,便成了假话。
成文旖闻言,愣住了,面上的喜悦如熄灭的烛光一般黯淡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问道:“为什么?”
佘孺扭过头,看着圈椅扶手上盘踞纠结的藤状纹饰,唇边笑意不减,“我很快便要离开此地了,你与裕衡成婚之日,我怕是无法到场了,抱歉。”答非所问,不知佘孺是没听懂成文旖的问话,还是不想回答。
成文旖猛地站起,惊问道:“你知晓我与裕衡之事?”她知晓此事也不过才一月有余,从未对佘孺提起过,既是不想提,也是没有机会去提。
佘孺仍旧笑着,淡淡道:“是啊,你二人的双亲早已将此事定下了,想必准备得很是充分了吧。”谈论着这事,佘孺的语气却是如此地平淡,仿佛自己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成文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清楚记得自己从未对佘孺说过此事,但佘孺的话里话外都说明了他早就知晓了这件事情,并且知之甚深。而前来金陵的一路上,只有他们三人搭伴,是谁告诉了佘孺,这一点不用细想,成文旖就能反应过来。
一咬牙,成文旖将脑中纷杂的琐事抛之脑后,主动走近佘孺,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的距离,双目直直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成婚。”
佘孺唇边的笑意再难维持,笑容渐渐淡至消失,只抬起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注视着成文旖,目光里带着深深的疑问与探究。
成文旖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说道:“我不会与裕衡成婚,我也不愿成婚。佘孺,你听明白了吗?”
佘孺眼里闪过欣喜,但即刻便缓缓地消减了下去,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如水。佘孺微微偏过头去,错开与成文旖对着的视线,说道:“明白了。”
成文旖如是说又能如何?佘孺深知凡人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得有多重,若是杜裕衡也不愿成婚便罢了,但如今仅凭成文旖一己之言,能改变得了什么?最终,他们二人结亲的事情仍是不会改变。何况佘孺不是凡人,成文旖却不知晓,佘孺不知该不该告知于她,更不知如何开口讲与她听,中间横亘着天堑般的沟壑,二人如何能相守?
所幸,佘孺还未戳破与成文旖之间的一层窗户纸,还未深陷下去,此时尚能勉强收住心,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成文旖僵立在佘孺面前,这是明白了的样子么?她绞尽脑汁想要取消婚礼,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应么?
大堂外的兔子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此时也顾不上细问九尾关于佘孺如何失了内丹之事了,偷偷从门口右下角探出双眼,好奇地窥视着佘孺与成文旖,
佘孺看也不看呆愣着的成文旖一眼,只淡淡说道:“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兔子瞥了眼天色,虽说不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但还算得上是阳光普照,未时才刚过,天色哪里晚了?兔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人就是这么麻烦,成了人的妖也麻烦,赶人走还要说得这么委婉。
佘孺如此明显地下逐客令,成文旖当然能够听明白,只是她好不容易偷偷出来一趟,话还没说清,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杏眼圆睁瞪着佘孺,心直口快地说道:“别想这么轻易地赶我走。”
佘孺看向成文旖,用极冷漠的语气问道:“你要如何?”佘孺想着既然二人没有可能在一起,那就分离得彻底一些,免得以后再互相惦记。只是佘孺的性子毕竟温和,再怎么下狠心,也不会恶言恶语,远不到让成文旖甩手离开的地步。
成文旖虽不至于转身就走,但愣是被佘孺气笑了,这人连出言伤人都不会,却一门心思让她走,到底是为什么他才非要如此。成文旖咬着后槽牙低低地笑了两声,说道:“你既知我将与裕衡成婚,连礼都不送一份便要离开此地吗?”
佘孺的眸光闪了闪,艰涩却又极力表现出冷淡地说道:“你要什么?若是我有,必定会给你。”
“我要一张护身符,若我被妖物攻击,能够保我一命的护身符。”成文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提出了这个要求,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还能够困住那个妖物。”
偷听着的九尾差点跳起来冲进大堂,它就觉得这女人不怀好意,果然吧,她就是来算计佘孺的。
兔子及时地抬起前爪往下一压,没有碰到九尾,九尾却感到背上压下一只无形的手掌,直接将它按趴在了地上。九尾的五条尾巴全部耷拉着,委屈地看兔子,兔子却探着脑袋看着大堂里的两人,还看得津津有味,就跟看戏似的。
“好。”佘孺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扫了一眼成文旖身上的配饰,“你的玉佩借我一用。”按成文旖的说法,那是贺礼,可佘孺却是将这当成了二人分别的赠礼,一份最后的礼物,代表着今后再不相见。
成文旖摘下腰带上的平安扣,递给了佘孺。
佘孺垂眸,捏着玉佩。他虽一动不动,浑身也不见异样,可指尖有赤金色的光芒渐渐渗入了乳白色的玉石之中,如水一般慢慢流动着,像墨滴于纸上一般晕染开来,轻缓地滑过玉石的每一个角落。
等玉石里充斥着赤金色后,佘孺将平安扣置于掌心,另一只手以指为笔,隔空画了一道符,赤金色的光芒从指尖倾泻而出,如同水墨一般在空中构成了完整的符箓,而后符箓闪了一闪,光芒一敛,化为一道流光融进了玉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