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灵，你先回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好怕的！谁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好了。给我留着寝室门，要是关灯了，就把我柜子里晾衣服用的绳子顺着窗户放下来，我爬窗户进去，不说了。”其实她话根本没有说完，但人已经消失没了影儿。

“柳长风，你就是个愣头青！”柯敏跟着他足足走了十几里路。柳长风累得满头是汗。这当儿正是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秋天火辣辣的阳光肆无忌惮往下撒着，不给人留有一丝怜悯和情面。

“说过的话，要做的事，天塌地陷也得做。柯敏，你自视甚高，却太小看我柳长风了点。”他冷冷的眼神让柯敏生出一丝敬佩。但是任她百般劝阻，柳长风丝毫不为其所动，她又是着急又是怜惜，他这瘦瘦弱弱的身体要是实打实把这一百公里跑下来，真得去见马克思，或者是姜白石了，不过依着他那死倔的脾气他是不屑于见伟大的马克思的。

到后来，柯敏也就不再跟着急了。柳长风走得很慢，他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了。让柯敏想不到的是，这个清瘦的男人，完全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走了将近四十里，没有气喘吁吁的颓势，背着五十公斤的东西，脚下的步子也不乱。

“没想到，你还挺能扛的。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咯咯咯！”她拽了一把茅草，置放在指尖随意玩耍。

柳长风并不理睬她，这让她心里有点沮丧。

天慢慢安静下来了，多少恢复了一些秋天的矜持。柳长风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仿佛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重负忘到九霄云外了。

“喂！你知不知道绅士风度啊！我陪你走了将近二十公里，你是瞎了，还是浑了？”柯敏把手上已经枯萎的茅草一把扔过去。

草很轻，慢慢被风吹落到一边的湖畔。

柳长风走到湖边的一个小竹屋旁，把身上的负担卸下来，开了门进去。柯敏心下好奇，追了上来。她小心翼翼走进来，柳长风背靠着另外一扇临着湖水的门袢，静静地坐着。

柯敏走过来，出了这扇小门，眼前顿时一亮。这片湖面竟十分开阔，她自己却似乎从未曾留意过。她走过来，脚下是延伸出两米多的悬竹，应该是盖这间小谢的主人特意留作观雨用的。

她看了看柳长风，坐下来。湖的一侧是自己走过来的小丘陵，回看来路景色竟是大不相同。此刻风云黯色，烟气浅淡，青绿色的湖面泛起涟漪，湖面略有几只菱角，长藤碧叶紫茎黄花，虽不多，但也毫不寂寞，婷婷有致。最美的要数荷花，只是湖心一点便万千风情。

荷花不算鲜艳，花萼呈妃红色，比起绛朱赤丹红，自然是淡了些许，但正是这淡淡的韵味，在这静穆清凉的湖上，却显得格外的羞婉动人，从容文静。风动涟漪，水面横吹，而秋天的种子打在湖面，生出的澜波却四散开来，一层涟漪错一层韵，纵横交织，如一首舒缓曲子的音符在缓缓流动。水呈黛绿色，湖水一定很深。水面上翻出水泡，水下应该有很多鱼儿坻伏不起，优哉游哉。

“柳长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拧的人。”柯敏说话时下意识去看他，柳长风说道：“柯敏，你叫柯敏，是吧？”

“我是叫柯敏，可你不叫柳长风，你叫柳二愣！”柯敏自己忍不住笑了，脸也微微红了。

“柯敏，你知道吗？我和我的妻子以前经常来这里，有时候聊着天，一坐就是一下午。”

“你……你有妻子了……”柯敏的脸瞬间又红了。

“我们结婚刚三个月她就死了。她生前是一个医生，善良，温柔，对她的病人更是尽责。有一次她给一个胳膊骨折的的男人做手术，手术很成功，那个男人跟医院院长点名要她照看。他是北京城一个□□大哥。□□老大，呵，又是□□。她辞了职，可那人还是找上门来。我不是一个男人，被他们三拳两脚放倒在地上，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被一群畜生用床单捆住手脚，□□致死。柯敏，你说生活究竟是什么……”

柳长风仿佛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虽然他他心里早已经支离破碎，但是仍旧风轻云淡，把那份至深的痛苦，藏在渊府之中。

“所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妻子的思念已经逐渐淡却，可仇恨和孤独却始终无法摆脱。”他的话始终温温柔柔的，似乎是在和他死去的妻子说话。

“……你坚持要跑这一百里，是为了赌气。”柯敏把眼神放在湖面上。

湖面四周长着蒹葭，且青且白，曵于风雨之中，棣棣幢幢，敏感的人可以一下子就捕捉到与之在一刹那里欣然契合的感动，就像飞鸟点水的瞬间的灵性的释放一样。

“柯敏你瞧，这掠过湖面的飞鸟。我时常在想，每年这时节，都会有很多鸟儿在这片水域觅食栖息，但说实话，我却不知道今年的鸟儿还是去年的么？明年又会不会飞回来了……”

“你……你流泪了，你别流泪了，好么？”柯敏心里面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从来未曾有过一天之内两次手足无措的情况。

她悄悄流了眼泪。她的眼泪就像七月的雨透明，却冰凉。

她把身子猛地朝柳长风身边一倾，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站起道：“柳长风，我心疼你！”

柯敏说完便跑了，那天柳长风走完五十公里才回去，倒在床上昏睡了许久。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发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照顾他的是柯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