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六月份回到的上海。杜先生提前得知了一些消息,早早安排了回程,准备重整他的河山,恢复抗战之前的威望。跟杜先生在香港的几年,使严天佐和曹恩凡自然而然成了杜先生的亲信,回了上海杜先生待他们自是与旁人不同。
听到日本人无条件投降的广播的时候,严天佐和曹恩凡已经回到了上海,回到了昆山路的小洋楼。可是,严天佑和小淞却已经不在上海了。
叶培峰还在上海,他第一时间将杜先生接回杜公馆。严天佐和曹恩凡一直跟在旁边,杜先生重新坐在杜公馆正厅的主位上,叶培峰带着一直留在上海的徒子徒孙们给杜先生请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是座上和座下的人眉眼神情都和往日有了不同,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却透着一股令人怅惘的气息。
离开杜公馆的时候,叶培峰告诉他们,严天佑和小淞回了他们苏北的老家,已经有两三年了。
“为什么?”严天佐十分震惊。自从香港被日本人占领,他们便一直没有和严天佑取得联系,好不容易盼到回了上海,严天佑和小淞却又去了苏北。
叶培峰摇摇头说:“还不都是那个八爷。你们走了之后,他先是清理了自己的门户,后来越来越猖獗,帮日本人杀进步人士。你们帮抗敌后援会,他一直记着呢,天佑又十分活跃,八爷几次派人暗杀,幸好都逃过了。我自身难保,权宜之计就是把他们俩送去苏北了。”
知道严天佑和小淞人还安全,严天佐松了一口气,又问:“叶爷,您没事吧?”
叶培峰爽朗地笑笑:“我这不是在你面前么。”
“是啊是啊,没事就好。”严天佐脑子里还有些乱,语无伦次的。“我哥他们去了苏北之后,您又和他们联系过吗?”
叶培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天佐可以理解,既然连他哥哥都逃不过八爷的暗算,更何况叶培峰这种在上海替杜先生坐阵的重要人物。想必他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叶爷,多谢您对我们的照顾,我和恩凡,还有我哥他俩,都多亏了您。知道他们在苏北老家,我就放心了。多谢您。”严天佐朝叶培峰鞠躬。
叶培峰拦住了他,示意他不必了,又说:“日本人马上就要投降了,八爷那个为政府的高官还能做几天?到时候日本人撤退,等着他的就是国民政府的制裁。这种卖国贼,活该千刀万剐!”
然而八爷没有被制裁,也没有被千刀万剐。在日本人宣布投降的第二天,他便自缢了。
报纸上刊登了这条消息,只有短短地一行。
日本军队撤离上海,许多人跑出了租借,在大街上欢呼,像终于出笼的鸟儿。
严天佐和曹恩凡把昆山路的小楼收拾一新。晚上,二人东拼西凑弄了一桌饭菜,杜先生开了酒窖,让叶培峰给他们送来了一瓶陈年的花雕。
曹恩凡给他们彼此斟满酒,二人干了一杯,严天佐喝下酒,却不见开心,曹恩凡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大哥?”
严天佐放下筷子,反问他:“我想越快越好,你说呢?”
“那咱们明天就去吧。”
严天佐宽心地笑了笑,“好,明天。”
次日,他们先去问过杜先生,杜先生说,这事何必亲自跑去,着人去苏北打听打听,把严天佑他们带回来便是。
叶培峰听着杜先生的话面有难色。
杜先生去香港的几年,上海乃至江苏的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青帮早已风光不再,杜先生的辐射范围大大锐减,只是这一切,杜先生自己还未有深刻的察觉。
严天佐说:“我还是想亲自去找他。”
叶培峰正好顺着这话说:“先生,亲兄弟想尽早见面,您就容天佐几天,回一趟老家吧。”
杜先生痛痛快快地准了,还关照说,若是有难处尽管跟他说,找个人很简单。
从杜公馆出来,叶培峰跟严天佐说了实话:“苏北一带早就顾不过来了,已经许久没有那边的消息。当时说是回了老家。”
严天佐说:“我也有二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好在还记着地名,如果还有亲戚在,应该不难找。”
三天之后,严天佐和曹恩凡到了徐州,又过了一天才到了严天佐出生的村子。
严天佐指着一条流经村落的小河说:“是这里,我还记得这条河。”
曹恩凡从小到大没来过这么荒凉地方,大多都是在热闹的城里,这样的村落他还是头一次见。
“太破了是不是?”严天佐拉着曹恩凡的手,走在狭小的土路上。